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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荷卻看到他英俊的側顏上迅速掠過的一朵紅暈。
她就知道他看到了。
怎麼會沒看到呢?肚兜都被他抹下來了。
這個色胚,他仗著救了她一命,就趁機親了她的嘴。他居然還一言不發地把她最隱秘的地方看去,枉她先前還安慰自己只是看了肩和腿。
秀荷可不知道什麼叫作人工吐納,她這會兒簡直恨不得找個地fèng鑽進去。哦,不,她再也不要看到什麼庚三少爺了。
秀荷帶著哭腔,用力推著庚武:“誰要你多事了,誰許你看了,你最好把看到的都給我忘掉,不然……不然我要你好看!”
庚武一動不動,任秀荷攥著小拳頭推他。
她怎麼能夠推得動他?她也要不了他好看。
福城的商人吃了幾百年的越洋飯,當年朝廷頒布禁海令,庚家帶頭領著各家商戶去請願,大哥二哥在港口抗爭時當場就被官兵刺死了。娘賣了大半的房產和地,到處托人打點,才免了他和爹爹的一死。
那北地荒潦,大營里的生活可不是人呆的,熬了四年下來,早已經熬成刀槍不入的魔。秀荷的手兒又白又軟,打在他滿布舊傷痕的胸口上,只生出些奇奇怪怪的綿癢,哪裡能夠推得動他半分?
庚武低頭看著秀荷削柔的肩膀,莫名地有些魂游,好像下一秒一個不小心他就會伸出手把她的手握住,然後整個兒把她箍進懷裡。一連貫的動作都那麼自然。
庚武恍了恍神:“你不用擔心,他不會知道這件事。”
這個他,指的可是梅孝廷?
艾瑪,這是叫自家少爺當活烏龜啊。
“咳,少爺……帽、帽子綠了。”三步外的車轅上,榮貴尷尬地咧了咧嘴角。
秀荷渾身一怔,抬起頭來,這才看到一輛青黑馬車停在側對面。也不知道停了有多久,車篷頂上掛著水,黑布車簾陰沉沉地把光線遮掩。透過指寬的間隙,看到裡頭佇著一雙精緻的緞面白底黑靴,那靴面清長,明明不動,卻替它的主人散發出陰戾。
秀荷下意識鬆開庚武的袖子。
“秀荷小姐,你這……我們少爺為了你……哎,你對不住我們少爺啊!”榮貴苦巴巴地拍著大腿,話還沒說完,腦門就被不知道什麼東西彈了一下,沒敢再說下去。
一粒花生米順著榮貴的身子咕嚕嚕滾下地,車簾微晃,將梅孝廷傾城的顏面打出陰影。他生得好看,下巴瘦削,鼻樑英挺,今日穿一襲簇新的藏藍箭袖短褂,素色交領一絲不苟,正襟危坐。可惜鳳眸中卻透著陰幽幽的光,嘴角也噙著諷弄的笑。
秀荷知道他從小就又狠又壞,他一壞,臉上就是這樣的笑。從前他只對別人才這樣笑,此刻卻是對自己。
秀荷是7歲上才來的春溪鎮,長到9歲的時候,她的阿娘子青一定要送她去上女學堂,她一去學堂就被一幫富貴子弟盯上了。12歲的梅家二少爺梅孝廷是那一群少爺的頭,他把秀荷堵在下學的路上,叫一群小嘍囉把她圈住,自己走過去親了她,然後就一廂情願地宣布秀荷是他的小媳婦了。
鎮子上的男孩們都喜歡秀荷,他們欺負秀荷的時候梅孝廷總會派人去教訓;沒人欺負她的時候呢,他自己卻又惹她生氣。氣得秀荷撅著小辮子不理他,他又反過來各種花樣兒的哄她,討好她歡心。
他在別人面前的壞,是睚眥必報,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秀荷面前的壞卻只會讓她情不自禁地陷入歡喜。
哪有女孩經得住那樣的死纏硬打呢?
現在的秀荷早已經沒心沒肺沒有退路的喜歡上梅孝廷了,梅孝廷卻背著她又去見了別家的小姐。秀荷知道他在等自己解釋和庚武的關係,但一想到梅二夫人說的那些話,心裡就涼了半截。
她不想解釋了,潭子都跳過,心不能白死。
梅孝廷也在暗影里睇著秀荷攥緊的手心,他剛才什麼都看見了,她握在手心裡的是一抹肚兜。
從前他又哄又求,她都不肯把一對兒小鹿露出來給他看一眼,他長這麼大都還沒見過女人的胸。哥兒們都知道他被秀荷吃得死死的,出去喝花酒也從來不給他叫陪侍。庚三這小子到底走了什麼好運,竟然動了他的女人?
他自己都捨不得動!
梅二少爺簡直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想,如果秀荷和從前一樣哄一哄自己,或許他還有可能放她一馬。不然就兩個人一起收拾。
然而秀荷卻忽然調轉過身去,面對著街鋪的門面再也不看他。
她站在庚武的身旁,藕色的春衫青蓮的褶子裙,嬌滴滴的,和魁梧的庚武站在一起當真般配啊……不認識的大概還以為是對小夫妻呢。
哼,水性楊花。
“走。”梅孝廷眼神一冷,一抹陰涼涼地殺氣掠過眼眸——
“駕——”榮貴打馬離開。
車子從秀荷身邊擦過,梅孝廷後來再沒有看秀荷一眼。
老遠的聽到他說:“晚輩拜見祖父和大伯,曉得長輩們今日回來,家中已備好了午宴,老太太和大伯母一早就在堂中等候。”
那聲音清潤帶笑,聽得秀荷心尖兒一痛。明明周圍人群依舊熙攘,怎麼好像也跟著梅孝廷的離開而變得空曠。
“銀賊。”秀荷忿忿地瞪了庚武一眼,把手心裡的東西甩在他胸膛,推著板車走了。
庚武眼前紅亂,隨手一接,竟然還是那抹肚兜。他本來不想要,怕秀荷下一回又要罵他銀賊,可是那肚兜在她手心裡呆了這一忽而的功夫,竟就染了她的清芳味道。
他把肚兜在手心裡攥了攥,身體的某些地方又莫名地開始緊繃和柔軟,軟的是心,繃的是不可說。末了勾唇苦笑,又把她放回了胸口。
……犟丫頭,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呆蠢呆蠢的。
第004章花厝里弄
老關福揉著雙腳,看秀荷一回來就在屋前院後的找尋。
他猜她這幾天肯定是遇到了什麼坎,但這種女兒家家的心事,他一個大老爺們又不好問出口。心想閨女也挺不容易,十二歲上沒了娘,有秘密了又不能和爹說,讓她折騰下也好,不然捂在心裡捂出病來可不好。
秀荷翻來翻去,走進走出。老關福就勾著背坐在竹椅上看她忙,秀荷轉過頭看他時,他又迅速地把眼睛挪向別處。
秀荷心裡就犯上了嘀咕:“爹,你可看見一件黑長衫?”
“什麼長衫?你哥把衣裳都拿去窖上了,家裡哪還剩下來幾件?”關福裝糊塗,默了一默又咕噥道:“都怪你娘心腸軟,不捨得給你纏腳,昨早上那麼好的一戶人家就堪堪打了水漂。”
秀荷一口噎住,沒辦法,只得道:“是庚家三少爺的。前兒個滑進潭子裡,是他借的衣裳把我拉上來。”
她是不會撒謊的,一撒謊表情就不自然。見關福眼睛不自覺地瞄看自己的閨房,便走上小閣樓把臨街的窗子打開。
屋檐下晾曬著她的絲巾手帕,一件墨黑的對襟長衫被折成片狀塞在燕子窩裡,這是老關福故意的,庚家的三小子才從牢里放出來,關福不想讓閨女和他被外頭風言風語。
秀荷把衣裳取出來,掏了掏,口袋裡的文書早揉成一團絮,撕不開了。
關福吧嗒著水菸斗,眼睛不敢看秀荷:“掉地上了,我見它又破又舊、來路不明,就給燕子墊窩了。”一邊說一邊揉著腿:“下午也不知哪個王八羔子耍的寶,先叫我拖了五罈子酒去城外瑤花里,去了又說送錯了地兒,叫拉回來,拉回來又說酒太酸,不要了。”
關福早先的時候是霍家酒莊上的釀酒師傅,四年前那場碼頭爭鬥時,他正好在搬貨,被一群官兵亂棍打折了腿。兒子關長河在梅家的瓷窯里打長工,平日裡稀少回來,老關福折了一條腿以後短途送酒的活兒就交給了秀荷,城外的人們曉得他腿腳不便,通常都會自己進城來買。
秀荷心疼阿爹,怪他不起,便問道:“那夥計可是長著一對大小眼,個頭精瘦精瘦的?……以後再看見他,你讓他直接去繡坊里找我說。”
關福微一愣怔,忽而便反應過來:“日他老祖宗,梅二這小子糊弄到老子頭上來了!”
……
秀荷托小姐妹把衣裳送去紅姨那裡。聽說庚武下午便去取了,秀荷本來還怕他找不見公文,再回頭來尋自己討要。她六歲前隨阿爹南北流離,七歲才在春溪鎮定居,後來連遠門都沒出過,天知道要去哪裡給他弄。
結果庚武卻也沒來找她,她後來在路上遠遠地遇到過他好幾次,他好像也都當做沒看見她似的,英姿挺拔、步履健如風,對她目不斜視。秀荷便以為那公文並不重要,畢竟不想再和庚武有什麼瓜葛,心裡的虧欠就也漸漸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