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秀荷想留住二蛋,老桐卻笑著對她擺擺手:“這也是上一輩的恩怨,丫頭無權干預。你若要問他為何能找到二蛋,倒該要問問自己了。”
秀荷這才想起無意間被隆泰套去的話。下午的時候便給紅姨發了封信,只說在京城看見二蛋了,隨著個男人。但沒敢說是誰。怕紅姨知道是自己說漏了嘴,殺到京城來掐她呢——阿檀把自己和庚武的一點事兒都賣去了她耳朵里,那個女人什麼話兒都敢說,秀荷可惹不起她。
第116章骨頭不直
難得雪後放晴,天亮得早,辰時過半夥計才把桌椅擦亮,店堂里便迎來了大主顧。掌柜的親自上前招呼:“喲,客人您要買點什麼?”
說臘月初家裡大小姐慶生,要訂百來份小裝的青紅酒,讓掌柜的提前預備,不知來不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您要訂多少都來得及!”掌柜的連連點頭,問客人府上何處,您請這邊坐著喝茶,先填個單子交個定金。
“崇盛”商行一開業便門庭若市,掌柜夥計待客彬彬有禮,庚武看得十分滿意。見帳房指尖算盤劈啪響,便走過去問:“榮親王府那筆帳目做得如何,可能忙得過來?”
那嗓音清潤低醇,老帳房聞言抬起頭,看到一張年輕清雋的臉龐,頓時受寵若驚:“呀,竟是大老闆來了。帳目昨個兒晚上就已經結算,那榮親王按的是賭場裡的利滾利,算下來連本帶利得有三十多萬兩銀子,聽說欠債的還是個女人,嘖,這下真夠她喝一壺。”一邊說,一邊拭汗。
“呵呵,也不盡然就非還不可。”庚武負手笑笑,早已經從鐸乾那裡聽了故事,曉得秀荷的乾娘當年把尚且蕭條的榮親王卷得傾家蕩產。但一個男人這麼多年揪著那些陳年破帳,誰又曉得是不是對舊情依然耿耿不放。
道一聲大夥辛苦,正準備離去,大張著一襲長袍大褂從門外迎進來:“喲,難得嫂子大方,放大哥早早出來巡店。如何,夥計們招呼得可還周到?”
濃眉大眼,謙虛帶笑。這一年多來隨著庚武走南闖北,如今早已脫胎換骨,歷練成了生意上的一把好手。
庚武頷首:“倒是把鋪子管得不錯,不過也別大意,那暗中盯著咱們挑刺兒的可不在少數,須得辛苦些,不要落了人把柄。”
可不是,別家不說,就單那醇濟王府的潑皮老頭兒,整日個雇了人在門口瞎轉悠,生怕別人不曉得。大張連連點頭,應道:“誒,哪裡有甚麼辛苦?若不是跟著大哥,眼下弟兄們還在小鎮上給人扛短工,能穿得起這綢緞當大掌柜?”復問嫂子今兒個怎麼恁大方,竟捨得放大哥大早上出來?
都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每回出差前去大哥院外等,大哥都在嫂子的屋裡沒出來。幾次過後便把那規律摸清了,曉得嫂子每天早上都要得一回疼,不然可不愛起床。
爺兒們之間說話露骨,那言語曖昧,聽得庚武雋臉微微一紅。勾了勾嘴角,無奈又難掩寵溺道:“還在哄孩子睡著,趁醒來前出來一趟,免得又說我富貴變心,只要錢不要她。”
大張便笑嘻嘻道:“嘿,那可不就是。嫁給你就沒和你安穩過幾天,如今生意順遂了,可不得好好陪陪她?小心回去晚了跪搓衣板。”
話還沒說完,就被庚武搡了一肩膀:“小子,仔細我把你派去跑船,看到時候梅子不與你吵鬧。”
梅子是大張從鄉下新娶的媳婦,長得不是特別好看,手腳勤快,也不會同人吵架。不像嫂子,愛嬌嬌,做姑娘家時候走在路上多看她幾眼就剜人。那眸兒好似秋波,被她剜一眼爺兒們心腸就軟了,看把大哥吃得死死的。
大張回了一拳:“得,我媳婦兒可沒嫂子那般本事。”
庚武也不理他,一路自往宅子回來。
“嗚嗚哇~~”
前腳才跨進門,便聽稚嫩的哭啼聲此起彼伏,好不可憐。姐弟三個又能吃又能睡,丹田氣可不小,但哭起來就歡騰得像個小市場。
看見秀荷坐在床邊,懷裡抱著踢騰的小豆豆,應該是才醒來,婀婉的身段兒系了件水紅色睡褂,長發鬆松半綰著,雪白脖頸上依稀一枚昨晚疼她落下的痕跡。到底才不過十七歲的小女人家,那眉目間還脫不盡清淺,輕咬著紅唇兒,手上巴掌揚起來,卻落不下去,眼眶便紅了。
不由心中柔軟,佯作訓豆豆:“如何才醒來就惹了娘親不高興?”
秀荷抬起頭,看見是庚武,便撇過臉拭了拭眼眶:“還不是你養的小狼崽。一定要睡在哥哥姐姐中間,大早上不曉得什麼時候偷偷就醒了,也不哭,忽而吵姐姐,忽而撓哥哥,把兩個鬧哭了,自己咯咯咯撒歡兒笑。尿布也不知道踢去哪兒,弄了一床濕,才換的褥子又得洗。打他還哭呢,眼淚汪汪的到處找你……真不知怎麼就生了這隻小妖孽,說不聽,打又打不得。”
惱庚武,把豆豆塞給他,叫他自己去收拾。
“呃嗚~~~”豆豆看見爹爹來,張著小手兒要抱。爹爹凶他時,他就躲娘親懷裡,娘親抹眼淚時他藏爹爹那邊。可沒有人教他,天生就會。
兩個小屁股濕噠噠的,只看得庚武又氣又好笑。好脾氣地把豆豆抱在懷裡,揩了揩小眼淚,笑秀荷:“那還不是你寵的,看花卷和甜寶就不會。”
“那兩個學我,可乖,哪裡像他。我以後不管了,我就管姐姐和哥哥。”秀荷抱起甜寶穿衣裳。做娘的都偏心小么子,嘴上這麼說,眼裡卻還是寵溺。
“麻、麻、麻~”小丫頭見娘親抱自己,高興得手舞足蹈。秀荷親她小臉蛋,問庚武:“不是一早就出去了,怎麼又回來?”
那眼神兒愛理不理,一眼就被庚武看穿了。庚武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哦,今日鑼鼓街有廟市,踩高蹺、耍雜技,吃的玩的好不熱鬧。你難得來京城一趟,一會帶孩子們去看看。我就回來告訴你一聲,這就走了。”說著把豆豆放下來,佯裝要走。
“嗯~~”豆豆八爪魚一樣趴著爹爹的袖擺,花卷也撲騰撲騰地張著小手兒要抱。
還是小丫頭立場最堅定。
秀荷一把撈起花卷:“好嚜,叫一個女人家抱三個孩子去趕集,你們狼爹爹真是越來越有良心了。”轉過身去不理庚武,叫他中午不用回來吃飯,中午她約了梅子去敗金耳環金戒指。哦,晚上也不用了,晚上她還得去看戲,晚飯也不回來吃。
“明天也不用回來了,明天搬家和我分居?”把庚武撓得不行,氣得咬了秀荷一口,清長手指攬入她發間:“口是心非,逗你幾句當真了。快起來,今日陪你們娘兒四個去。”
那狼眸熠熠,目中有戲謔有憐疼,看得秀荷眼眶紅紅的,抬手就打他:“無賴,拿人尋開心很上癮是嚜?”
……
“喀~~”
“咿呀~~”
鑼鼓街前有戲苑,有大廟,每月逢十五便一場廟市。那青石頭大街上擺著豆汁兒、攤著雜糧餅,烤鴨吱溜吱溜冒著油花,糖葫蘆串子得有兩人高……把三隻小崽兒看得目不暇接,吧唧吧唧舔著小嘴淌口水。
這還是自秀荷生產後,一家小五口正正經經地出來逛趟街。秀荷綰著圓盤髻,著一身銀紅搭淺烏色褶子裙兒走在庚武身旁,那清雋偉岸與美人花容在人群中好不奪人眼目。
庚武攥著秀荷的手心,勾唇問:“好玩麼?喜歡什麼,我送你。”
秀荷嗔剜他,嗓音卻柔柔:“難得你還有點心,不要你送,中午我請你下館子。”
“來來~~,少爺小姐們一人一隻,新紮的小豬仔。”路邊賣小偶人的老漢手藝活靈活現,姐弟三個被阿檀推在攤子跟前走不動,抓著小胖手想要。老漢便一人揀了一隻小豬仔,樂得三雙腳丫子撲騰撲騰,笑得沒牙兒。
秀荷見那框上插了只張牙舞爪的狼,便拔下來給庚武:“誒,這個像你。”
庚武蹙眉:“原來我竟丑如這般?”
“可不嚜。你比它丑多了,最丑的就是你。”秀荷彎腰付銅板,躲過他清睿的眼眸。
庚武便好笑戲謔:“哦?就因為太醜,所以少年時總是躲著我麼……”
那少年清傲,莫名惱她,不躲才怪了。秀荷臉紅:“不要臉皮,誰躲你了,我就不認識你。”
周遭人群熙攘,忽而兩個人目光對上,卻膠得再分不開。
那少年時是真不相交的,所有她出現的場景幾乎都有梅二,兩個人躲著大人,元宵賞花燈,忽而貓來藏去,暗中便把手牽到了一起,又不知隱在哪棵樹下偷親。彼時庚武看見,只把她當做故事之外人,怎生得此刻這樣站在人影中,倒像是失而復得,白天情意綿綿,晚上痴纏交抵,要把從前沒有的都彌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