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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要去灶房裡看小老鼠。”
“快點回來,別給你三叔三嬸嬸添亂。”福惠嗔他。攔不住,像小魚。
灶房裡光影昏黃,把三叔的影子拉得清清長長,三叔的側臉真是好看,鼻樑英挺,五官有如精削。菜刀好似俠客手中之劍,在修長的指骨下運籌帷幄,一忽而功夫盤子裡的紅椒丁與芹菜丁便堆成了小丘。蔥花下到油里煎出香味,倒下肉末和菜丁翻炒,加兩勺高湯進去稍煮,再在麵條上一澆,色鮮味俱全的一碗酸辣麵就出鍋了。
穎兒滿目崇拜地仰望著庚武,饞得紅紅小嘴兒吸溜吸溜。
庚武乍然一後退,差點兒就撞上了他,佯作肅冷表情問:“悄悄摸摸躲在這裡做什麼,小鬼精。”
娘說,自從小嬸嬸進門,三叔的心尖兒上就只有小嬸嬸一個了。穎兒絞著手指頭:“小嬸嬸說她不愛吃一大碗。”
小嬸嬸,那女人此刻還懶在床上等自己回去餵呢,只怕吃得不夠多。庚武蹙眉好笑,吩咐道:“你去問問奶奶吃不吃,我也給下一碗。”
穎兒趕緊顛著短腿兒跑去問。
大嫂雲英正在燈下fèng衣裳,和婆婆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天。雲英說:“這味兒還真叫人饞。回來得有半年多了,頭一回看見小叔下廚。”
庚夫人噙著笑:“走之前除了讀書習武,甚麼事兒都不往心裡掛念。大營里關了四年,倒叫他學會疼人了,看把個小媳婦寶貝的,我說怎麼這陣身子都圓了。”
穎兒小腦袋探進來,問奶奶要不要吃麵。
庚夫人看了下嵐兒,見已經在床上睡著,就說不吃了,去問問你娘。
穎兒復又關門跑走了。
雲英說:“都說女兒家頭一回懷胎反應重,不是貪吃就是厭食,弟妹怕不是懷上了。昨兒個叫她吃豬蹄,嘔了好一陣子酸水呢。”
庚夫人動作微頓,思量道:“我前些日子悄悄問過她,說是上個月身上才來過一回……不然隔日叫秦老大夫過來把個脈,再給仔細看看。”
“母親說的是。她年紀小,哪裡曉得這些變化,把個脈寬寬心也好。若要真懷上,明年過年咱家可就熱鬧了。”雲英咬斷針線頭,抖了抖嵐兒過年的新衣裳。
秀荷越來越貪睡了,懶懶的,愛和庚武撒嬌,鬧騰他。嫂嫂們開玩笑,都說秀荷懷孕了。秀荷羞得臉兒紅紅,就是嘴硬不肯承認,磨著不去看大夫。那跡象可瞞不住人,最後連庚武也嗅出了不一樣。
加了椒油的酸辣湯紅得耀眼,庚武一勺勺餵著秀荷吃,秀荷竟也吃得眼兒都不眨。一忽而滿滿一碗見了底,還意猶未盡。抬頭見庚武狼眸中有戲謔,似笑又非笑,不由慍惱他:“幹嘛這樣看我,當了酒老闆,連碗湯都捨不得給人喝,快不要看。”
連小嘴也厲害起來,看來那不知道幾時貓進她宮中的小糰子,一定天生是個古靈精怪。
庚武把秀荷的指尖含進口唇,愛寵地睨著她:“看我澆灌的小女人,肚子裡藏有幾隻小饞貓。”又問她吃飽了麼,味道可還滿意。
從來不知他的手藝竟是這樣好,南南北北變著花樣兒給她開小灶,第一個晚上吃他一碗麵,好了,回回一到那時辰胃裡就管不住饞。秀荷說:“馬馬虎虎還算入口啦,你不要這樣看我,上個月事兒才來,我可真沒有懷孕。”
庚武可不理秀荷自欺欺人,好脾氣地褪著她的衣縷,又把她的柔媚鉗進口唇吃纏:“懷沒懷,叫大夫把了脈就知道……這樣怕生我的骨肉麼?明日下了工,我陪你一起去。”
那嗓音由清潤變作低啞,精悍的腹胯軋住秀荷嬌蠻的身段兒,驀地傾倒在紅紅床帳之下。
秀荷就是怕,才成親三個月,新婚燕爾的熱乎勁兒未褪,她還只是痴迷他,喜歡和他好,她還沒做好與他生兒育女的準備呢。那裡被他吃得濕濕漾漾的,第一回的時候害羞,捂著不敢給他弄,後來每次做功課前,他便總要先夠夠的把她弄一會兒,想羞都沒得空隙留給她羞了。
秀荷推搡著庚武清寬的肩膀:“不要你陪了……酒莊上的生意都忙不過來,哪裡有這樣多的空閒……下了工,嗯,我叫美娟和我一道去……”
犟丫頭,果然關鍵時候就須得用這招,不然次次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肯好好聽話。
“哦,那麼我在醫鋪門前接你,我不進去聽便是了。”庚武好整以暇地勾出一抹笑弧,驀地把秀荷的雙手縛去頭頂,耕耘依舊不罷不休。
可惡啊,這樣霸道。秀荷攔不住,一忽而那被褥把二人禪連的恩愛覆蓋,頃刻間便被海浪湮沒了掙扎。
天明把她送到繡莊,分開時又給她留了盒乾果,怕她嘴饞了沒東西吃。
處心積慮把她餵成豬麼,分明就是縱容她腹中的骨肉茁壯成長。
那一個疏眉郎目清雋挺拔,一個嬌嬌婉柔羞嗔含情,站在花厝里牆根下好生奪人眼球。好命的女人,嫁了個又本事又疼人的小相公,誰人不艷羨。路過的姐妹們對視吃吃笑,笑那如膠似漆眉來眼去不舍暫別離。
秀荷催庚武快走啦,生意不做了,就愛黏媳婦,年前還搬不搬大宅子了。
庚武也不管她說反話,傾下薄唇在她臉側啄了一口,叮囑道:“今日去福城談生意,大約傍晚了回鎮上。要等我來接你。”
腹黑的傢伙,等他做什麼?押著她去給大夫把脈呢,確定懷了就把她“看管”起來,以後沒自由了。
雲秀酒莊的生意自開張便紅火,十幾個人分工明確。老關福帶著二毛管釀酒的配方,阿康與大張幾個弟兄在酒灶上各司其職,小黑隨庚武在外面談生意,一切都蒸蒸日上井然有序。庚武現在養得起她了。
這些年在繡莊裡與姐妹們相處融洽,每日過得充實有趣,若非被梅孝廷逼不得已,其實也不想這樣快就辭工、回去做個閒養的居家女人。
“過了傍晚不回來,那就明兒個再去。”秀荷含咬著下唇,又耍賴了。
姐妹們也在說秀荷懷孕,不單說秀荷,連帶著也說美娟。美娟是什麼也吃不下,總愛吐,看起來瘦了好多。
子青懂得搭配飲食,打小把秀荷養得臉兒粉撲撲的,幾乎不見生過幾回病。到底還是底子比別人好,能吃能睡還不吐。
阿珍說:“剛懷上的時候胎氣不穩,怕不是流了點兒紅,叫你疏忽了。”
秀荷凝眉想了想,上一次還真就只出了一點兒紅,根本就不像是身上來事……天呀,那豈不是都有兩個月了。驀地想起庚武第一回出船前,把自己抵在床頭摁弄的一幕幕,雙頰頓地染了胭脂,應不上話茬兒來。
“西西索索——”阿曉把掃帚伸過來,眾人連忙挪步的挪步、抬腳的抬腳。
阿曉靜悄悄地收拾完,頭也不抬地去掃別處了。
她長得不像這個地界的女人,皮膚有些黑,目中空空,只管幹活,問話不理。每天下了工便在後院裡煎藥,然後躲進洗浴房裡很久了才出來。
大家覺得很奇怪,等她背過身去,便悄聲問秀荷道:“嗨,聽說這媳婦是你介紹來的,你可知她從前是做什麼的麼?看起來不像和咱們一樣的……也不曉得生了什麼病,非要拿著藥汁去洗浴。”
那“一樣”二字說得意味深長,明理人都能聽出什麼意思。與良家正經不一樣的是什麼?是風塵粉面,是不乾淨,是遭人唾棄的銀姿賤骨。
阿曉掃帚微微一頓,暗自屏住呼吸等秀荷應話。
秀荷自從把阿曉領到梅家繡莊後,除卻隔幾日給她送一回藥,幾乎沒有與她過多交集。見她最近安分幹著活兒,行事謹慎且謙卑,大抵也怕被人戳穿舊傷疤,但又不想姐妹們被她的病連累,便淡漠應道:“逃荒路上把肚子撞傷了,正調理呢。她性子古怪,你們不要與她交道就是。”
阿曉提到嗓子眼的石頭頓地往下一沉,暗暗凝了秀荷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但秀荷只是低頭穿著手中的針線。
阿曉看著秀荷的冷漠,知她依舊記著前番被自己坑害的仇呢。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已經曉得這是個不服軟的女人了。這女人命好、人緣也好,在家裡被婆婆丈夫寵,出來上工又被繡娘、徒弟們捧著,她哪裡缺自己一聲“對不起”或者“謝”呢。她也沒有必要與自己交好,壞事做了就是做了,後悔也無意義。嫉妒更是來得荒謬,她所得的是她的世界裡本來就有的,和自己半分交集都不存在。
阿曉抿了抿嘴唇,走過秀荷身旁時,用低低的聲音問道:“都一個月了……你可知阿楓他來了沒來,他是不來了嗎?”
每次忍不住想去問庚武,但因著這個女人,她已經對自己暗暗立過誓,今後再也不要單獨出現在庚武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