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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0章歸去來兮

    “啊!”秀荷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下意識用手摸肚子,一切都依舊平平靜靜,這才恍悟原是入了一場夢魘。

    天卻已經透亮,下夠了雨水忽而放晴,有陽光從窗眼溜進,在桌柜上打出一片黃暈。四周看看,看到庚武衣冠整肅地走進來,和夢裡那件玉青長袍一模一樣,莫名就不愛給他好臉色。

    “起床啦,也不叫我。”秀荷撐著手坐起來。

    明明昨個兒睡前還嬌嬌地黏纏他,一忽而醒來又對人愛理不理,這女人,變臉比天公還快。

    庚武好不無辜,清雋面龐上勻出淺笑:“唔,見你在睡,便沒有吵醒。怎麼臉色這樣蒼白?”走到床邊坐下,替秀荷拭去鬢間的細汗。

    秀荷可不想和庚武分享夢中情節,她才不願提醒他記起小個子。拂開庚武的手應道:“做了個噩夢……是今天中午就要上京嚜?”

    庚武見她看上去虛脫無力,便在她腰肢兒上託了一把:“是,我先送你回鎮上,中午就出發。”  

    知道他這一趟不得不走,也曉得那夢中情景非真,怎生得心裡就是不痛快。假裝沒看到庚武討好的俊顏,秀荷自己挪著下了床。

    換了件出門的半薄春衫,一雙繡花鞋兒套上腳,夫妻倆在偏堂用過飯,揩了行李便往春溪鎮回去。

    馬車走過長長的大橋,很快便到得橋尾洋鐺弄。庚武扶秀荷小心下馬車,巷口嵐兒看見了,興沖沖跑進門:“奶奶奶奶,三叔三嬸子到家了!”

    穎兒正在院子裡學字,聞言墨筆一扔,顛著短腿兒迎出來:“胖丫頭回來了。”

    “什麼胖丫頭,要叫妹妹。”二嫂福惠批評他,走出來把秀荷的包袱接過去,又叫秀荷小心些慢點兒走。

    穎兒眨著黑眼睛,看小嬸嬸從前平坦的小腹變得越來越圓滾滾,只覺得稀奇極了。勾著秀荷的裙擺打商量:“小嬸嬸,我不喜歡胖丫頭,我要你生個胖小子陪我玩。”

    “傻小子,你說生啥就生啥,那還要人產婆做甚麼?”福惠笑盈盈,叫秀荷別理這搗蛋兒,“真等妹妹生出來呀,到時候又不曉得把她多寶貝。昨天看見隔壁家的小閨女,回來就和我說要像三叔娶小嬸嬸一樣,娶回家疼嗯嗯呢。”  

    疼嗯嗯……秀荷的臉刷得紅了,想起去年與庚武在後院小屋裡的“不眠不休”……那時剛從姑娘家變作小媳婦,臉皮兒薄,不曉得怎麼拒絕他。夜裡被他的霸道和甜言蜜語哄得退無可退,不知什麼時候就糊裡糊塗懷上了孩子,不然今兒中午她非得陪他一道北上不可。

    看他玉色長袍清風飄逸,那英姿可真招人惦記,越發不想理他,繞過他身旁挽起福惠的袖子。

    個犟丫頭,庚武好笑又無奈。一路上就是如此,不肯與自己同坐一側,一個人莫名其妙悶氣兒。

    問她好好又吃得什麼醋?

    吃醋?我有麼?我才不愛吃醋。

    明明醋味兒比她爹的酸酒兒還酸,怎樣就是不肯說出因由,偏叫他撓肝撓肺。

    “走了也不肯叫我好過。”庚武暗暗掐了把秀荷綿軟的腰肢兒,接過馬夫老劉遞來的行李,踅步進了門檻。

    福惠心眼兒寬,見秀荷臉紅紅、兩口子眉來眼去,還以為自己又說漏了嘴,趕緊吐吐舌頭緘了口。

    庚夫人迎出來:“呀,才說怎麼還沒到,忽而這就回來了。快進屋歇歇。”  

    一家子熱熱鬧鬧,把夫妻二人迎進屋堂。

    清補的藥膳羹早就煮好,就等小兩口到家。

    庚夫人舀著湯勺,嗔怪兒子:“這一去得要多久?眼看秀荷肚子這樣大,只怕是要提前生,你這當口怎麼能說走就走了。”

    “問過曾老太醫,說是一個月內大抵還未到時辰。這趟來回約莫需要二十日,我必定在那時間前趕回來。”庚武歉然地凝了眼秀荷,把吹好的湯碗小心遞至她桌前,又添了一句解釋道:“當日在大營中曾受一位弟兄所託,代他向京城舊友交還一件信物。這一年家中事務耽誤,一直未能得空上京,正好趁此機會把他遺願了結。”

    秀荷莫名想起昨晚的夢,不由抬起頭問庚武:“是誰吶,聽起來這樣重要。”

    那嬌顏笑盈盈,似問得不經意,晶亮的水眸卻把她心底的隱慮出賣。

    ……小醋缸子,總算是先搭理自己一回。庚武精緻薄唇勾起一抹笑弧,忽而間明白這女人一早上彆扭個甚麼勁。有心要逗逗她,偏只含糊應道:“人已故去,你並不相識。”  

    庚夫人想起兒子早前說過的一小袋黃金和信箋,見嫂嫂和孩子們都在,當下便不再多問。只叮囑庚武諸事多留點神,那宮闈中人脈盤雜,別淌了不該淌的渾水。

    秀荷有些不高興起來,旦一提起大營中的故事,庚武總是答得這樣含糊。剜他一眼,偏不繼續追問,自己和穎兒逗趣。

    大嫂雲英心眼細膩,見了便圓場道:“看小叔這生意忙的,自己沒時間休息就算了,媳婦兒月份這樣大,還捨得扔在我們這兒不管,自己跑去京城辦什麼差。回來可要記得多買些禮物,好好給我們秀荷賠罪。”

    庚武自然要說好聽話,好整以暇地睨著秀荷嫣紅的小嘴兒:“麻煩嫂嫂,嫂嫂提點的是,等回來後我必給她好好‘補償’。”

    這話兒旁人聽不懂,秀荷卻如何能不曉得?那補償是甚麼?是小船兒搖曳,是翻雲覆雨,是叫人羞嗔無力。

    秀荷腆著腰肢兒站起來,惱庚武:“嫂嫂羞聽三郎甜言哄人,誰要他補償了,超過二十天,多一天我就住這兒不回去了。”又柔柔地給庚夫人作了一禮,說三郎在後院還有些行李未收拾,先告退了。

    庚夫人看著秀荷嬌挺挺的肚子,又見小兩口拌嘴間恩愛藏也藏不住,滿心裡便都是歡喜,叫秀荷快回屋歇著,別累著了自個,東西留著給庚武自己去收拾。  

    ……

    “吱嘎——”一聲把屋門關起,那屋中光線昏暗,看牆角木架上堆滿他的書卷古籍,看柜子裡衣裳又都是他少年時所穿,真不知道他還有甚麼可收拾。

    正蹙著眉頭,腰肢兒上忽然環來修長臂膀,有清慡的氣息抵近耳畔,磨咬住她細嫩耳垂:“馬上就要走了,娘子大人真不肯賞為夫一個好臉色麼?”

    嚇了秀荷一大跳,回頭捶庚武:“還好意思說?就不能不去。我只怕你人還沒回來,孩子就生了。她要是一睜眼看不見爹,長大後不和你親,你可別怪我。”又問他東西藏在哪兒,我怎麼找不見它?

    庚武把手中布袋晃了晃,撥過秀荷的肩膀正對自己:“已經取了。我欠那人一條命,答應他務必把東西交給所託之人。等事情一辦好立刻就回來,乖乖在家裡等我,一定不會誤了時間。”吻了秀荷一口,目光濯濯把她凝看。曉得她捨不得自己走,膽兒小,怕生孩子時男人不在身邊。心裡也疼她,奈何這一趟卻無人可替代。

    那布袋不過拳頭大小,許是在哪個角落掩埋許久,袋身已然灰黃陳舊,裡頭裝的東西卻重。袋口別一枚硬紙信箋,乍一看,原來已被撕扯小半。  

    秀荷不由好奇打問:“怎麼缺了角兒,還有另一半在哪裡吶?”

    庚武一雙狼眸炯亮帶笑,作隨口回答:“在另一個獄友那裡,那故人怕不放心,便撕下兩半,分頭叫我二人轉交。”

    秀荷可不好哄,這傢伙城府可深,越是涉及要緊問題,越答得天衣無fèng。自曉得自己對“小個子”敏感,後來夫妻說枕頭話,但凡能避過的從前,他總是含糊不答。

    秀荷含著下唇,兇巴巴地說:“我昨兒晚上夢見她了,另一半就在她那裡對不對?她後來必然也去了京城。”

    果然女人對同類的嗅覺總是靈敏異常,庚武托起秀荷的下頜,好笑道:“所以就一早上不理我?”

    秀荷剜庚武:“我夢裡見你在胡同口遇見她,你們還說話兒來著。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和她再續前緣,這孩子我便帶回阿爹家,我也學我娘,跑走了讓你找不見。”

    時辰已然不早,大張在門口催,庚夫人迎出去招呼。庚武便啃了秀荷一口,把包袱在寬肩上一搭:“傻瓜,胡思亂想些什麼,我心裡只有你。走了,不要想我。”

    說走就走了,匆匆吃過午飯,把他送到巷子口,那衣袂繾風,一忽而便從金織橋尾走到了橋頭。

    十七歲的秀荷撫著滿圓的肚子,直到看不見丈夫清偉的背影,方才一步一挪走回來。心裡莫名空空落落,哦,她剛才還忘了告訴他,她做夢可准了,不然她才不會一早上不愛搭理他。要是肚子沒懷上該有多好,就小几個月也行呀……她想跟他一起去。堇州府的桃花事可不許再出現一回,她可是個醋缸子,眼裡容不得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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