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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知道誰搞出這麼一遭。
秦放緩過那三五秒的低血壓,起身,踩著人字拖一腳踹開房門。上了年歲的老木門經不起他這麼折騰,在牆上猛撞一聲,又來回晃蕩了半天,發出苟延殘喘的吱呀聲。
另一張床上的秦磊沒被琴聲吵醒,反倒被他這一下驚的睜開眼。
嘴裡不清不楚的罵了句髒,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院子裡,秦放循著聲,視線一路追到隔壁家二樓。
有個女生在拉小提琴。
穿著一身白裙子,及腰長發披在身後,眼睛閉著。
整個人看起來纖弱的緊,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秦放仰頭,直勾勾的看著,脖頸兩側的肌肉線條繃起,眉毛壓得很低。明明渾身上下鬱氣磅礴,卻愣是被他壓制住,沒能發作。
他一眼就認出來,這人跟他昨個在巷子口碰見的,矜貴的提著裙邊,結果還是一腳踩到水坑裡的是那位,是同一個人。
在這住了近二十年,秦放沒碰見過這號人物。
只不過才一陣沒回來,不知道突然打哪兒冒出了這麼一女神仙?
他沒有所謂音樂細胞,拉小提琴和拉鋸在他眼裡沒有半點區別,非要說的話,小提琴還比不過拉鋸子,後者的實用性更強一些。
陶冶情操?
陶個錘子。
她倒是陶冶的爽了,遭罪的是他。
秦放面色愈發陰沉,後槽牙差點沒咬碎。
一曲畢。
「女神仙」抬手,琴弓在空中畫出半個優雅的弧形,淺笑著睜開眼。
自然而然的,她看見了視線中的唯一的觀眾。
光著上半身,底下穿了一件大短褲和人字拖,整個不修邊幅的模樣。或許是歸結於他優越的五官和偏瘦卻緊實的身材,愣是在這一身裝扮底下顯出了那麼幾絲慵懶隨性的痞氣。
對方正看著她,一臉陰鬱。
鍾毓動作稍頓,托在腮邊的小提琴被她取下來垂在身側。
身體慣性崩成一條筆直的線,即使略感無措,面上也是清清冷冷的模樣。
隔著一道院牆,沒人先開口。
無聲的對峙在兩人間拉開序幕。
鍾毓拎著琴的手明明都僵的發硬,卻仍然一動不動,只清清冷冷的俯視著。
還是秦放先掀開唇。
可還沒等他說一個字,就先被屋子裡傳來的暴吼聲截斷。
中年男人的嗓子因為常年抽菸酗酒,破如風箱,卻依舊遮不住快要掀翻房頂的怒氣。
「秦放,你給老子滾回來!」
秦放神經反射般的抽搐了下眼皮。
他抬手搓了把頭上的青茬,薄唇蠕動,低罵一句髒話。
轉身往回走時,又回過頭,壓著眉瞥了眼鍾毓。
……
直到他趿拉著腳步消失在視線當中,鍾毓才動了動僵硬的指尖。
她緩慢的、輕舒一口氣,將譜架收回了房。因為這一遭,拉小提琴的興致完全沒了,鍾毓頭一回名正言順的罷了工。
她將自己攤在床上,抬起胳膊遮住眼,沒說話,只有胸口因為呼吸淺淺的起伏著。
隔了好半晌,才終於動了動唇。
聲音輕到宛如夢囈。
「秦、放。」
—
鍾毓沒料到,兩人會那麼快的又對上。
巷子收垃圾的時間是固定的。
每天下午六點半,垃圾車會準時在岔路口停上十分鐘。每當熟悉的蘭花草從車頂喇叭里擴散開來,各家各戶心照不宣的收拾好垃圾袋往出走。
張姨這會沒在,鍾毓見廚房裡垃圾袋快滿了,乾脆收拾好自己拿出去扔。
殘渣剩飯混在一起的味道有些刺鼻,不過跟垃圾車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
鍾毓拎著垃圾袋的胳膊往外伸,儘可能的讓那東西離自己遠上一些,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她屏住呼吸,蓄力一鋕擲,然後半刻不停的拔開腿大步往回走。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鍾毓倏地頓住腳。
隔壁那一戶,秦放正推門出來。他重新穿上了昨天那身衣服——洗到褪色的白短袖,和褲邊滿是毛刺的破舊牛仔褲。嘴裡叼了根煙,一手插兜,一手拿著手機放在耳邊。不知道那頭的人說了什麼,他眉毛擰著,滿臉不耐煩。
「行了,知道了。」
「讓他別瞎幾把動,我就來了。」
說完,也不管對面人聽沒聽,直接按斷了電話。
他將菸嘴掐在手裡,吐了口青白色的煙霧,抬起眼。
兩人避無可避打了個照面。
鍾毓垂眸,猶豫了幾秒鐘,往另一方向挪開了幾步不想卻直接被人叫住。
「你,站住。」
語氣狂妄的緊。
恍惚了瞬間。
鍾毓下巴微抬,沒說話,只看著他。
垂在身側的手卻不由得抓緊了裙邊。
秦放肩膀塌著,一副無精打采的散漫模樣。
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定,掀開唇:「早上拉那玩意兒的人是你?」
雖是疑問句,但他語氣篤定。
鍾毓一時沒反應過來那玩意指的是什麼。
隔了好一會才溫聲糾正:「是小提琴。」
秦放冷著聲直接打斷她:「我管你是什麼,吵到我睡覺了。」
鍾毓咬了咬唇內的軟肉,開口,語氣平靜:「我是八點才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