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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收回視線,難得的覺得有些不自在。
這會在躲邊去未免有些刻意,秦放沒動,雙手快速捲起衣邊,找准窟窿就往頭上套,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做完這一切,他彎下腰拎起一旁的扳手:「我去幹活了,你……隨意,有事吱一聲。」
「唉等等!」鍾毓喊住他,從購物袋裡拿出兩瓶酒:「你能幫我開一下嗎?我沒有開瓶器。」
秦放接過。他在店裡環顧了一圈,發現沒有趁手的工具,乾脆三兩步走到桌子邊,用瓶蓋和瓶身之間的凹槽卡住桌沿,一手猛的用力拍下。帕嗒一聲響,瓶蓋落到地面上。
秦放連開兩瓶,全部遞給他。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鍾毓看著他肩寬腿長那麼高一人,縮在車底那麼狹小的里,稍不留意轉個頭都能碰到車底某個零部件。又順勢聯想到,老闆說他十五六歲就輟學來這裡幹活了。
方才,秦放脫衣服的時候,鍾毓匆匆一瞥就挪開了眼,幾秒鐘的功夫,卻看見了他腰側有一道長長的疤痕,蜿蜒凸起,從小腹邊上橫貫整個腰間。許是為了遮擋,傷疤上面刺了紋身,像是某種未見過的文字或符號,鍾毓沒看清楚。
一時間,心口有點發堵。
自己的鬱悶和痛苦,與他相比,渺小的好像不值一提。
鍾毓吸了吸鼻子,握著兩隻酒瓶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
是她自己要喝酒的,但真正拿在手裡,卻半天沒動。
她沒喝過,不會喝……而且,有點尷尬。
猶豫了好半天,鍾毓才抬手,將酒瓶送到唇邊。
只淺淺的抿了一口,小麥發酵之後獨有的苦澀味道直衝鼻腔,她下意識皺起了整張臉,像個苦瓜似的。
一旁忙活的秦放分出神去留意著她,好巧不巧的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明明喝不了酒,還非得學著別人叛逆。秦放暗自發笑,隨即收回視線。
這車已經修的七七八八了,收個尾就能完工。
約莫半個小時左右,等秦放徹底完活從車底鑽出來的時候,鍾毓還坐在小凳子上。她雙腿併攏斜斜放著,腰身卻軟了下來,靠在後頭斑駁的牆面上。看似正常,可整個人從臉到脖子甚至連露在外頭的胳膊腿都泛著紅,眼裡更是沒了焦距,虛落在某個地方。
秦放扯下手上的白線手套扔到一邊。
他沒過去,雙臂交疊放在胸前,氣定神閒的看著。
纖細瑩白的腳踝邊上,兩隻酒瓶一個站一個躺,橫七豎八的放在那兒。站起來的那個裡頭還有小半瓶,躺在地上的已經空了。她倒是會挑,頭一回喝就拿了勁兒大的烏蘇,不聲不響一瓶半下肚,人就成這副模樣了。
秦放失笑,走過去,伸出兩個指頭在在她眼前晃晃。
「醉了?這是幾?」
鍾毓眼神緩緩聚焦,明眸中蕩漾水光。
她看看秦放的臉,又看看他比劃的手指,良久,才慢吞吞的掀開唇:「二。」
還行,認識數。
秦放鬆開手。
然後,又聽她補充一句:「也可以是耶。」
秦放:「……」
他氣的發笑:「醉鬼。」
醉鬼的酒品還算可以。
喝高了不哭不鬧,連話也不說,只乖乖的坐在那邊盯著人看。
秦放被她盯的半邊臉發僵,明知道這人這會兒腦袋裡跟漿糊似的,還是沒忍住,斜睨著她問:「你盯著我做什麼?」
「秦放。」女孩吐字清晰,只是字音黏糊糊的,平白多了幾分曖昧繾綣:「我好羨慕你啊。」
「羨慕我?」
「嗯。」鍾毓遲緩的點點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敢去管你做得好還是不好,就很自由。」
秦放僵住。
他看著女孩坨紅的臉,乾乾淨淨仿佛不染半點塵埃的衣著,白皙水嫩的皮膚,以及因為不滿而微微崛起的唇。他輕笑一聲,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悵然,只嗤笑一聲:「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說什麼?」鍾毓沒聽見他說的話,往跟前湊了湊了:「你是不是在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秦放瞥她一眼,從兜里掐了根煙出來叼嘴裡。
點燃吸了口,道:「是。」
「我就知道。」鍾毓小聲嘟囔,隨即,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是不愁吃穿,但是你知道嗎,我從五歲開始就練習小提琴,別人在吃飯睡覺的時候我在練琴,別人去遊樂園去商場的時候我在練琴,周末休息在家,我早上七點就要起床,然後八點就要練琴,練到中十點。你以為我能休息了嗎?不是的,十點到十二點,我要學習文化課。我的衣服永遠都是裙子,各種各樣的裙子,我最討厭穿裙子了,可是我媽說,女孩子就應該穿裙子,為什麼我連穿衣服都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來?」
「我小時候練琴練到手指磨破,我媽說,怎麼別人都好好的,就我脆弱就我事多,說我嬌氣。我比賽,但凡得不到一等獎,就是我沒用功我沒努力,可是我有努力啊,我就連發高燒都不敢懈怠。好不容易,高考了,我滿心憧憬著可以上大學,去我理想的學校,逃開那個讓我悶的喘不過氣的地方,然後……」她頓了頓,低笑出聲:「我沒有收到心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我從小到大的夢想破滅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我爸說我,眼高於頂,眼高手低,叫我妥協一下,差不多就行。可是從小到大,一直讓我做到最好的人是他們,怎麼現在反而差不多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