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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頤走近,乖巧地拿了個枕頭墊在她的背後,讓她看起來不那麼費力。
瑪利亞嘆了口氣道,「緹娜要是有你一半貼心就好了。」
唐頤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她還年幼。」
「十七歲也不小了,」說著,瑪利亞看了她一眼,話鋒一轉,問,「你滿十八了嗎?」
「再過幾個月就二十二了。」
瑪利亞乾笑幾聲,道,「你看我這記性。不過,你也真是顯小,不看證件,還以為你還未成年。」
唐頤撩起垂落在臉龐邊的髮絲,盤在頭頂用發卡夾住,不以為然地道,「很多人這麼說。」
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廢話,瑪利亞決定切入正題,「聽著,我把你叫來,其實是有事想委託你去辦。」
看這情況,唐頤冰雪聰慧,不用她多說,心裡也隱隱猜到了幾分。按下心底波動的狂潮,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問,「什麼事?」
「我想你也知道,我們麵包房和黨衛軍有買賣。」瑪利亞抬頭望向唐頤,見她面露迷茫,便解釋道,「每個月的五號、十號、十五號,黨衛軍看守們都會在俾斯麥塔樓舉行聯誼晚會。你知道俾斯麥塔樓在哪裡嗎?」
唐頤搖頭。
「就在布痕瓦爾德集中營里。按照合同要求,我需要將他們預訂的麵包糕點送到指定地點,讓他們簽收帳單,然後就能離開了。」
唐頤心臟跳快了一步,但臉上仍然鎮定自如,「您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病了。今天就是十五號,如果傍晚之前沒人送去,那就是毀約!」
「為什麼不讓緹娜去?」唐頤平靜地道。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在她的注視下,瑪利亞有些心虛地轉開了視線。出於私心,她是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去那種地方的,淫.亂、暴力、腐朽、迷醉、黑暗……真的是比地獄好不了多少。雖然那姑娘整日嚷著要嫁黨衛軍,但她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究竟是怎樣的,很多事情,不是親眼目睹,她也不信。
「緹娜不在,況且……你是我請的工人,讓你去也沒什麼不對吧?」
唐頤咬著嘴唇沒吱聲。
瑪利亞以為她不願意,畢竟關於集中營傳說紛紜,一般人都望而止步。可是,眼下除了唐頤,她實在找不到其他人選了,又不能不去,於是一咬牙,繼而軟硬兼施地又道,
「我可以給你加工錢,或者休假,你看你曠工跑出去,我也從來沒和你計較過,是不是?就當是你還我一個人情。」
唐頤站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就在瑪利亞以為自己會被拒絕之際,她突然站停了腳步,不溫不火地道,「把發貨的單據給我。」
瑪利亞見她同意,不由喜形於色,同時也鬆了口氣,「唐,謝謝你,你這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唐頤不置可否,在走下樓梯的那一刻,臉上才露出了真正的表情。瑪利亞,該謝的人是我,是你幫我了一個大忙!
茫茫人海,她哪裡都不去,卻偏固執地守在魏瑪、躲在這家小麵包房裡,並不是無緣無故的。一個堂堂大小姐,卻甘願寄人籬下、受人差遣,看中的不就是瑪利亞和集中營看守有生意上的往來?
忍氣吞聲地等了那麼久,終於等來了這麼一次機會。瑪利亞這場病生得真是時候,自己爬不起來,只好求唐頤幫忙,這樣一來,她拿著瑪利亞的證件,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入集中營。雖然進去之後,能否順利見到父親,還是未知之數,但至少離自己的奮鬥目標已經跨近了天大的一步。
紮起馬尾,唐頤換了一套利落的行裝,將糕點麵包清點裝入盒子。瑪利亞撐著笨拙的身體,顫顫悠悠地走下樓來,帶著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再三關照,
「記住,你把物品送到他們的儲藏室後,立即離開!不要亂走,不要逗留,那一幫酒鬼,發起酒瘋來,什麼事都做得出!」
唐頤點了點頭,反手握了下她,示意她放心。
一切準備妥當後,她一步踏進了瑪利亞的小貨車。以前和父親進駐在巴黎的時候,向來是有專門的司機接送,雖然被父親逼著學了駕照,卻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獨自上路,她有些緊張。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路上還算順利,樹林裡沒有關口,只有在靠近集中營的地方有個巨大的採石場,開過去的時候,看見幾個黑頭髮黑眼睛的亞洲人。唐頤下意識地回頭,不料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見了熟悉的人影。那個拖著疲憊步伐,卻仍彎腰工作的人,是她的父親,唐宗輿!
她下意識地一腳踩下了急剎車,將車倒了回去,想將父親看得更清楚。只見他穿著囚衣,在採石場勞作,那背影明顯消瘦了很多,一年不多不見,物是人非啊!
控制不住的眼淚奔騰而出,她咬著嘴唇,幾乎忍不住衝動要撲到他面前,女兒不孝,累及你在這裡受苦!
車子停在要道上,立即有士兵過來審問,唐頤心一驚,忙轉過臉,飛快地擦去臉上的淚。
「你是誰?來這幹什麼?」
唐頤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解釋道,「我是維納麵包房的員工,老闆生了病,我是代替她來送麵包的。她說務必要在下午五點前送到俾斯麥塔樓。」
「請出示證件。」
聞言,她遞上準備好的身份證明和商品訂單,熄滅了引擎,半垂下眼瞼,安安靜靜地接受士兵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