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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反應不過來,莫名其妙地問,「我贏了什麼?」
「如你所願,父親死了,孩子沒了,愛人上戰場了。這樣的結局,你滿意了?」她的眼睛濕潤了,在吼出來的那一刻,泣不成聲。
他想為自己辯解,可動了動嘴,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唐宗輿被關在集中營的時候,他藉此逼她就範;當她懷孕的時候,他拿法律威迫她;當她和科薩韋爾在一起美滿幸福的時候,他又用自己軍警的身份恐嚇她。是的,現在,如他所願,她一無所有了。可是,他並不覺得開心啊。
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問。
很簡單,因為他一直喜歡她,不,也許比喜歡更多。只可惜,他不停地壓抑著自己,把有過的機會全都拱手送了人。現在,看她痛苦,他心疼了,後悔了。
庫里斯掏出手帕想擦去她臉上的眼淚,卻被她扭頭避開。他也不強求,掏出插在胸口的鋼筆,在手絹上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地址,然後塞在她手裡。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來找我,科薩韋爾不在了,可我還在。」
唐頤壓根兒沒想過要和他有什麼牽扯,將手絹捏成一團就想扔掉,見狀,庫里斯按住她的手,道,「別意氣用事,備條後路不會錯。」
她沒爭辯,胡亂地將手絹塞入口袋,匆匆地與他背道而馳,連句再見也沒說。庫里斯沒追上去,望著她的背影,摸了下自己鼻子。手指尖與她觸碰過的地方還隱隱纏繞著一股淡雅的香氣,不經意間,他收縮了下瞳孔,臉上的表情瞬間深不可測。
第七十六章 今生的約
1944年,6月6日,d-day。
慘烈的交戰之後,盟軍終於登陸歐洲大陸,打開二戰新篇章。
科薩韋爾仍然音訊全無,唐頤反覆告訴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們會重逢的。
盟軍和蘇聯合作,拉開了東西雙線,將德國夾在中間,左右逢敵,形勢危急。國防軍已是強弓之弩,幸好還有武裝黨衛軍這支精英部隊援助,暫解燃眉之急。
希特勒一聲令下,死守哈爾科夫,結果陣地沒保住,反而讓軍隊士氣大損。消息反饋到柏林,黨衛軍內部只好再次做出調整,科薩韋爾安插在唐頤身邊接應的幾位軍士,也相繼被調走,她的生活來源都是由他們供給,現在這條線斷了,衣食堪憂。
挨餓挨凍,她不怕,忍一忍都會過去,只要還有希望。最怕的就是,一直苦苦守候的東西,轟然倒塌。
越是害怕發生的事情,就越是會發生,那一天,郵箱裡多了一封信,信封上蓋著黨衛軍的圖章。看到信的那一秒,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顆心怦然直跳。不敢伸手去取,唐頤只是呆呆地望著它,時間仿佛在這刻靜止了。
不,不會。她這麼虔誠的禱告,上帝不會這樣對待他的信徒。
心裡這麼想著,視線卻已經被淚水模糊,不知傻站了多久,終還是顫抖著手,將它取了出來。信是從柏林的黨衛軍總部發出的,上頭寫了一堆,她什麼也沒看進去,只有科薩韋爾的名字和陣亡幾個字,觸目驚心。
雖然,每天她都在提心弔膽中度過,這個場景曾在心中假設了很多次,可當這一秒真的來臨時,她還是無法接受。手一抖,信紙在空中飄落,她腿軟地站不住,滑坐在地上,將臉埋在手掌中失聲慟哭。頭上那一片天空再次崩裂,胸口就像被錘子狠狠砸了一下,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眼裡帶著淚水,連望出去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這是一種比死亡更深沉的絕望,仿佛一根根尖利的細針,扎入她的血肉中。眼淚決堤,一串串,一片片永無止境般。
那一雙睿智沉穩的藍眼睛,在不知不覺中,融入了她記憶的角落,生了根,發了芽。當她失去父親的時候,她還有孩子;當她失去孩子的時候,還有他。他曾溫暖了她被陰霾遮擋的心,鼓勵她從悲傷中走出來,可如今,就連他,最後一個親人也離她而去。她再次陷入黑暗深淵,這一次,誰還能救她、護她、愛她?科薩韋爾死了,她的世界再不會有光明。
哭得肝腸寸斷,可再多的眼淚也緩解不了心中的疼痛,更不能改變現實。唐頤想站起來做些什麼,不料眼前天旋地轉,大概是刺激過度,後腦受過傷的地方一陣劇痛襲來。雙眼一黑,她失去了意識。
人暈了過去,可心仍然在疼。在夢中,她看見科薩韋爾回來了,眨著藍眼溫柔凝視。
她像往常那樣投入他的懷抱,他也像往常一樣,緊緊地將她攬入懷裡,在她耳邊輕聲安慰,傻瓜,這只是一場噩夢罷了。你看,我不是回來了。
回來了,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如今已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噩夢?到底什麼才是夢?她多麼希望自己身在噩夢中,睜開眼睛後,一切照舊。科薩韋爾在前線,而自己仍在苦苦地等候他的回歸……
可是,現實往往就是這麼的殘酷。當她睜開眼睛,已是黃昏時刻,那封信躺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躺著,而陣亡兩個字也依然驚心動魄。
等情緒穩定一些後,她顫抖著手,撿起信紙,忍著悲痛將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上頭寫著,科薩韋爾在回返途中,遭到蘇聯人伏擊,當場陣亡,屍體已經運回西里西亞,他的家族封地。
唐頤再度如遭電擊,回返途中……他離家鄉已近在咫尺,可就是這幾百公里的距離,成了遙不可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