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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頤也看不上她那高人一等的冷艷,挺直了腰背,不肯示弱。作為敵對國的公民,又是今晚出席的唯一兩位東方女性,彼此間的暗中較勁自然是無時不刻的存在。
克魯茲將駐法的重要德國官員介紹給唐宗與,但不管是黨衛軍,還是國防軍的容克貴族,禮貌客氣,卻保持距離。在他們多數人的眼裡,身份再高貴,也不是金髮碧眼的雅利安人,就這點來說,倒是對中國日本一視同仁。
就座的時候,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來自於同一地球板塊的四個人被安排在一起,雙方僵持著,誰也不肯入座。
對於唐宗與來說,祖國正在被侵略,讓他和敵人同桌,他傲氣不許。
對於藤原赤拙而言,中國人不過是喪家之犬,豈有和狗同桌之理。
唐頤看看父親,臉上沒顯出不滿,心裡卻在嘀咕,唉,這是哪個缺德的,竟安排他們和鬼子坐一桌了。
這邊陷入了困局,但很快就有人細心地發覺了。一個人影站了起來,走到克魯茲面前低語了幾聲,後者不由低呼了一聲,恍然大悟,「呀,我沒考慮到這點。」
這個起身說話之人,正是那日與唐頤有過一面之緣的黨衛軍省黨部頭目,科薩韋爾馮.拉葉少校。
在唐頤一步跨進宴會廳時,他就看見她了,亮眼而奪目,這就是她給他的全部感覺。可惜,在眾多西方人之間,這位東方公主並未瞧見他。
他的目光悄悄審量她,見唐宗與和藤原赤拙相互僵持,精明如他,幾乎在同一秒便已明白了其中緣故。他插手干預,只有一個原因,因為她。
克魯茲喊來侍者吩咐了幾句,然後說了一個笑話,引開大家的注意。
侍者乘此機會,將日本人和他的女兒換到隔壁的位置。雖然還是離得很近,卻不必再面對面。
離座之前,唐頤清楚聽見藤原靜子不屑地說了一句,支那。
唐頤皺了下眉頭,同樣不客氣地回了句中文,日本鬼子!
除去這段插曲,氣氛還算融洽,德國人有意拉攏法國高層,所以菜式音樂都是按照法式的來,格局和情調一下子華麗浪漫不少。
和德國相比,法國社會較為開放,一方面是因為國體,一方面因為殖民的關係,本土中少不了有色人種。
唐宗與父女法語流利,所以和周圍的法國人相談甚歡。聊完一個話題,唐頤停頓了下,耳邊順到隔壁幾個貴婦在談論寵物。
一個說她養了一隻貴賓,另一個說她養了一隻博美,她們出於禮貌,便問藤原靜子有沒有養狗。
她的目光瞥過唐頤,捂嘴笑道,「當然有,我家養了一群pekinese。」(備註:pekinese既可以翻譯成京巴,同時又有北京人的意思。)
聽她一語雙關地諷刺自己,唐頤頓時火冒三丈,想拍桌而起,卻被父親一把按住。
他用中文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有父親壓著,唐頤不敢造次,只能忍著,但是和這日本女人的梁子算是就這麼結下了。
晚飯過後,照例來一支。
相比和服,旗袍輕巧而時尚,沒有繁複的層層包裹,而且將她身為女人的玲瓏曲線描繪得淋漓盡致。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浪漫且多情的法國男人又怎麼會不動情,放棄這個和美麗小姐共舞的機會呢?
一個法國男子,好像是某位公司大老闆的兒子,叫什麼她也沒記住。小伙子熱情地拉著她的手,將她拽到舞池當中,唐頤求救的看向父親,可是唐宗輿含笑點頭,顯然是無意插手。
無奈之下,她只能踏著音樂和他跳一支。
「唐小姐在法國多久了。」
「四年。」
「才這麼一點時間,您的法語說得很好,我對於語言可沒有天賦。」
她笑笑,沒說話。
於是他又道,「您的父親是大使,那麼您呢?」
「我是學生。」
「學什麼?」
「音樂。」
「鋼琴?」
她點頭,心不在焉地敷衍他。
總覺得某處有一雙眼睛在凝視自己,唐頤忍不住四處張望了一下,不其然地對上了一雙深藍的眸子。兩人四目相觸,短短一剎那,腦中閃過一個片段,她心一跳,突然想起來這雙眼睛的主人是誰了。
那個替他撿起字典的黨衛軍、那個在廣場上發表演說的少校、那個被地下組織偷襲的德國人!
科薩韋爾見她認出了自己,嘴角一揚,露出了一個笑容。他沒有走上前打斷他們,而只是一個人安靜地靠在落地窗前,抽著雪茄,那雙溫柔的藍眼始終和她形影不離。
他的目光很深沉,讓她臉一紅,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可是過不了幾分鐘,又忍不住望過去,誰讓這位少校先生是一位長相出眾的年輕男子呢!
見她欲語還休,科薩韋爾笑了起來,那笑容絲毫不比背後絢麗的夕陽遜色。他舉起左手的酒杯,向她做了個敬酒的動作,然後動作蒼勁地一口仰盡。
她心下一驚,腳下踏錯了拍子,一腳踩上了對方的皮鞋。她忙滿懷愧疚地道歉,並借著這次機會結束了這支舞。
他依然笑意吟吟地看著她,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望在眼裡,卻絲毫沒有想上前邀請她的意思。唐頤難掩眼底的失望,放眼全場,男士眾多,可卻也再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樣出眾傑出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