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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薩韋爾自詡聰慧過人,卻也被這麼多饒舌的詞語弄糊了,聽不懂,索性也不勉強自己去記住。他的目光從茶壺,慢慢地轉到了她的手上。十指芊芊,素淨白皙,指甲透紅,好似一朵盛開的玉蘭花,比他所見過女性的手都要漂亮。
她重複著倒茶的動作,嘴裡為他解釋各種由來,這說的話他沒聽進去幾句,眼睛倒是一直在停駐在她的身上。
有這樣一雙手、這樣一個人,在他眼前晃動,連帶著他的心緒,也一起起伏不已。
唐頤切好茶,將茶杯遞給他,提醒道,「小心燙嘴。」
科薩韋爾很少這樣,但今天他確實走神了,心不在焉地接了過來。那小巧的杯子不過是他手指大小,嘴裡雖然不說,心裡難免好奇,這麼一丁點茶水真能嘗出味道嗎?恐怕連嘴唇都濕潤不了吧。
唐頤泡得是上等鐵觀音,淡淡一片翠綠色,隱隱透著茶葉的清香,這味道和中餐館的便宜貨自然天差地別。只不過,科薩韋爾未必能品出來,就算分辨出區別,也不一定會欣賞這種澀中帶甜的味道。
他端起小茶杯,喝了一口,味道還沒嘗出,已被這滾燙的茶水來了個下馬威。嘴皮子被燙到了,他手一抖,杯子裡的茶水便如數倒上了他的軍裝。幸好衣服厚,也幸好杯子小,這才不至於喝個茶引出一場悲劇。
唐頤見他一身狼狽,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底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調皮。
見狀,唐宗輿忙斥責了女兒幾句,反倒是少校,將空杯放在桌子上,也跟著笑了出來。
「您沒事吧?」唐宗輿不放心地問。
少校搖頭,客氣地道,「讓您見笑了。」
唐宗輿道,「是小女疏忽。」
唐頤在一邊暗自叫冤,管我什麼事啊!
科薩韋爾看了眼唐頤,見她正鼓著眼睛氣呼呼地瞪自己,嘴角的弧度揚得更大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唐宗輿不經意瞥見他嘴唇上被燙出來的水泡,便對女兒低聲道,「去把燙傷藥拿來。」
唐頤嗯了聲,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唐宗輿走去臥房,從衣櫃裡找出自己的衣服,回來對他歉然地道,「我這女兒調皮搗蛋,您別放心上。」
科薩韋爾脫下外套和襯衫,接過唐宗輿遞過來的替換衣物,道,「您是一位好父親,為了女兒用心良苦。」
他話中有話,唐宗輿心中一動,順著他的意思說下去,「現在局勢動盪,我只希望她能找到一個好歸宿,在亂世中能夠生存下去,不遭人踐踏。」
話到這裡,即止。他試探性地望向少校,可後者卻把目光移開了。唐宗輿立即會意。
兩人說了幾句,唐頤拿著藥膏進來了。看見他穿著父親的衣服,不由一怔。沒了軍裝的襯托,他看起來不再那麼高高在上,也不再那麼嚴謹可怕,反倒有了一絲平易近人的和藹。
她把藥膏遞過去,指了下嘴唇,示意他塗抹。
科薩韋爾嗯了聲,隨手將藥膏掃入口袋中。
唐宗輿打破沉默,看著他問,「您會下棋嗎?」
「會。」
「西洋棋?」
「是。」
唐宗輿哈哈一笑,問,「有沒有興趣學一種新棋?」
「什麼?」
「中國人的黑白圍棋。」
第二十章 曖昧
唐宗輿擺開棋局,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遍下棋規則。
科薩韋爾聽得認真,原以為自己是象棋高手,可以觸類旁通,卻沒想到,中西文化相差甚遠。倒不是說規則,而是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很獨特,和他們德國人直來直往的性子有著天差地別。
一連輸了三局,才漸漸摸到一點門路。他智慧過人,記憶力也不差,但凡唐宗輿落下的每一步棋子,都暗自記在心裡。一開始,只是模仿對方的思維方式,幾盤下來,開始了自己的創新。
科薩韋爾最初答應下棋,不過是面上往來,實際上並無多大興趣。但沒想到的是,這小小的黑白棋子,看起來不起眼,其中卻另有一番天地。
在走象棋時,只要國王被滅,勝負便分,再無峰迴路轉之勢。圍棋則不然,其走勢變化多端,講究一個外圓。何謂外圓?就是指下棋的人看似沒有明確的目標,卻一步一步精心部署,任何一個不起眼的棋子都可能成為逆轉局勢的關鍵。
更讓他感到有趣的是,通過下棋,還可以窺視對手的內心。察言觀色,通過他的布局,掌握對方的心靈。這一點倒是和他們西方的心理學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起先的幾局,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可是到第五回合的時候,他已逐步突顯出自己的強勢。布局、埋伏、誘敵、迷陣……在戰略上,顯然這位少校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聰明之處在於,他能夠融會貫通,將西方棋局邏輯思維和中國圍棋的迂迴思想相互結合。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將思路整理清晰,舉一反三,這絕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排去他納粹的身份,唐宗輿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很是欣賞。這位少校,並不簡單,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頤收拾起茶具回來,兩人還在廝殺。知道科薩韋爾是象棋高手,可父親下了一輩子的棋也不弱,不知最後會鹿死誰手。
她走過去,站在一邊觀棋。
從小受到唐宗輿的薰陶,琴棋書畫中自然不會少了棋。和父親對弈,二十年來從未贏過,可骨子裡繼承了母親好勝的秉性,總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贏過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