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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爸爸,我們把你吵醒了。」
唐宗輿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道,「去吧。」
唐頤沒辦法,只得放下書,走了下去。那丫頭看看唐宗輿,又看看唐頤,也跟了出去。
「終於出來了。」庫里斯斜著頭望過來,目光掃過她的臉,一點點向下,最後落在她微微突起的肚子上。他得意洋洋的笑容頓時一滯,揚起兩道劍眉,道,「你懷孕了。」
顯然這不是疑問句,而是一句肯定。被那雙碧幽幽的狼眼掃過,唐頤背脊一涼,冷著聲音,道,「不關你的事。」
他走過去,繞著她走一圈,湊近她輕聲道,「難道科薩韋爾沒告訴你嗎?今年剛出爐的《帝國婚姻家庭保護法》,其中第218條,但凡男女雙方非德國公民結合,女方為劣等種族者,政府有權強迫她……流產。」
這話成功恐嚇到了她,唐頤向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將雙手護在腹部,如臨大敵般。
見狀,他可惡地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我不會告發你們,因為我還指望靠著科薩韋爾這座大山飛黃騰達。」
她並未因為他的保證而鬆口氣,反而更加警惕,庫里斯搖了搖頭,惋惜,「其實我真的挺喜歡你,可惜,我沒科薩韋爾這膽量,也沒他這魄力。不過,我覺得命運這玩意真不好說,沒準兒,哪一天他上了戰場,回不來了,然後,你又得來找我。」
「你做夢。」
他伸出手指向她搖了搖,「為了你的孩子,你會的,相信我!」
唐頤咬住嘴唇,沉默不語。
庫里斯又道,「現在,國家需要更多的人才上前線,他們武裝黨衛軍首當其衝。我唯恐,你的夫君怕是等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了,就要被送上前線了。」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善意的提醒你。在戰爭面前,准將這個頭銜不過是個擺設,而收穫和付出向來是相互平等的。」他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轉身,指了下自己的雙眼道,「而我,會一直看著他。」
唐頤心一沉,在陽光下,她突然覺得暈眩,一陣天旋地轉。
作者有話要說:reference:
mit der verordnung zum schutz von ehe, familie und mutters插ft von 1943 wurden die strafen fur schwangers插ftsabbruch (§ 218) erhöht und personen 」nichtdeutscher volkszugehörigkeit「 vom verbot des schwangers插ftsabbruche eine 」rassisch minderwertige frau「 schwanger, wurde sie oft zur abtreibung gedrängt.
第六十八章 風暴
1943年6月,唐宗輿謝世,最後一個親人也就此離去。
要走的終會走,怎麼挽留都是徒勞。看著父親的屍體在熊熊烈火中,慢慢地化為一堆灰燼,唐頤忍不住心中的哀慟,痛定思痛地放聲大哭。
二十年來,躲在父親的羽翼下,再可怕的災難,都會替她擋住。如今,保.護.傘沒了,世界崩潰。
科薩韋爾不忍心見她這麼傷心,動用手上的權勢,實現了她最後一個願望。那就是將唐宗輿的骨灰盒帶去了巴黎,和她的母親一起,合葬在修道院附近的墓地里。
唐頤懷著身孕,本不該奔波操勞,可這是最後一次訣別,她堅持要去。科薩韋爾勸服不了她,只能放下手頭的事,全程相陪。
將唐宗輿的骨灰盒放在墓地里,她親手放下鮮花,撒入泥土,連帶今生的記憶一起掩埋。看見牧師蓋上墓碑後,她撲通一聲,跪在父母的墳前。看著父親生前的照片,腦中閃過過往的點點滴滴,如今已是天人相隔,一陣傷心欲絕。
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還沒來得及報答;祖孫三代同堂的天倫之樂,還沒來得及共享,逝者已去。她拜倒在地,向著東方日起的地方,不停地磕頭,一直磕到頭破血流。
科薩韋爾在一邊看著她,心疼不已,伸手將她一把抱在懷裡,親著她的臉,低聲道,「夠了。」
她掙扎著脫開他的懷抱,死死地抱住父母的墓碑,淚眼模糊地哭道,「本來這世上就只剩下父親一個親人,現在,連他也走了,孤零零的就只有我還活著。」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下,然後向下移去,緊緊地貼在她的腹部上,用最溫柔的語調安慰道,「父母總有一天會離我們而去的,不要太過傷心了。況且,你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裡還有我們的骨血。」
聽他提起孩子,她終於冷靜了一些,抬起那張淚痕猶存的臉,看著他道,「科薩韋爾,你是對的。謝謝你當初說服了我沒有打掉孩子,不然我就是孑然一人……」
他打斷她的話,「怎麼會?你還有我,我會照顧你。」
這不一樣的,他和她之間沒有血緣親情,只有所謂的愛情。可是,當有一天,愛情也走了的時候,便什麼牽掛都沒有了。
科薩韋爾攏了攏她的肩頭,親著她的額頭,道,「別胡思亂想,你需要好好休息。」
唐頤在他的攙扶下,回到了旅館。躺在床上,她閉著眼睛,迷迷濛蒙地睡了一覺。五顏六色的夢境中,看見了自己的童年,天真、無邪……在父親的庇護下,她快樂而又無憂地成長,好像一隻自由翱翔的小鳥。直到來了一朵烏雲,將那些幸福的鏡頭一下子都吹走了。畫面切換,她看見自己隨著父親來了法國,然後,納粹的士兵昂首挺胸地進駐巴黎,被人流淹沒了,有人撞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