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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父莫若女,父親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每走一步,都會先考慮自己的立場和優勢。可是,一邊在和納粹交好,一邊又和這位英國上尉扯上關係,這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他到底在打什麼如意算盤?這回,唐頤是完全摸不透父親的想法。
見她開小差,麥金托什湊過身體,指了一下她的鼻子,「喂,你是不是我?」
她一怔,隨即拍掉他的手,低聲斥責,「你胡說什麼?」
「喜歡一個人又不是罪惡,直說就可以了,用不著饒個大圈子。」他揚起一個笑容,大言不慚地道,「其實,我也蠻喜歡你的。」
唐頤用憤怒掩飾自己的羞怯,跺腳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幫你了!」
他聳了聳肩膀,攤開手,一臉無奈地道,「好吧好吧。我真是不懂你們亞洲女孩,喜不喜歡的,不就一句話的事?何必弄得那麼矜持!」
她沒理他,生硬地轉過頭,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覺了,走好不送。」
「睡覺?」他有些驚訝,「正經話我們都還沒說。」
她不耐煩地皺皺眉頭,「你還想說什麼?」
「關於教堂戰友的事。」他潤了潤嗓子,道,「我昨天半夜去了一次修道院,得到戰友留下的信息,我們取得聯繫後,準備約個地點碰面。」
見唐頤並不作聲,於是他繼續道,「約定的地點在你的學校。」
這下她沉不住氣了,低聲叫道,「什麼?你瘋了嗎?」
「沒瘋。決定在那裡是因為,在歌劇院爆炸事件後,德軍對這個學校進行了大規模的清洗,經過兩個星期的洗禮,已逐步塵埃落定。最危險的地方自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學校在出了一批法國奸細後,又會被我們英國人看上。」
唐頤一口否定,「不行。」
「為什麼?」
「如果再出岔子,學校會崩潰的。」那她這輩子都休想畢業了。
「戰爭一直延續下去,整個地球都要崩潰,犧牲一個學校算什麼?」
被他這麼一堵,她頓時無言以對。
見她臉色鐵青,他又安撫道,「你放心,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為我設計了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什麼?」
「我的打算是這樣的,在行動前24小時,故意將錯誤的消息透露給德軍,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去修道院,而實際上,我們真正的碰頭地方在音樂學院裡。」
麥金托什對自己想出來的這個聲東擊西、暗度陳倉的方法很是自豪,但唐頤卻不如他這麼樂觀,隱隱覺得,有一股風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可這位上尉年輕氣盛,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卻反被他嘲笑了一通。說什麼是她想太多,縮手縮腳成不了大器。唐頤心中好不氣惱,見他不當回事,之後便再也不發表意見。
第二十九章 風波
教學大樓的走廊上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堅硬的金屬鞋扣一下下敲擊地面,冷冰冰的聲音,整齊有序地傳入耳中。唐頤心一跳,知道是德國人來了,一步步在逼近。
在她面前,只擺著兩個選擇,一,勇敢面對;二,膽怯退縮。
她瞄了一眼三角鋼琴,去還是留,念頭在一瞬間生成。
時間停止了一秒,又開始轉動。門被人粗魯地撞開,幾十把步槍毫無偏差地同一時間瞄準了她。可是,這粗魯的對待並沒有打斷她的彈奏,她甚至連頭也沒停一下。
這些國防軍氣勢洶洶地接到命令來抓姦細,可沒想到,英國人沒瞧見,卻看到教室里坐著一位亞洲姑娘。
金色的陽光從房門外侵入,投在黑色的琴身上,反射出一片光彩,也給她鍍上了一層光芒。
心裡的恐慌無法形容,但越是這樣,越是不能表露出來,她坐在音樂室里,繼續彈奏著曲子。充滿激情的音符在她手指間傾瀉而出,融入了她的恐懼和迷茫,帶著一點探險,不如高山流水那般平和,卻是帶著暗潮洶湧,充分演繹出這緊張的分秒。
士兵想要破門而入,卻被為首的一個軍官伸手擋了一下。他五官端正,下巴堅毅,一身挺拔的灰色軍裝,頭髮被梳理得一絲不苟,看向她的雙目中閃爍出了冷峻的綠光。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庫里斯.巴特曼中尉,不,確切地說,現在的他已是上尉了。
照理說,在巴黎音樂學院的教室里,坐著一個黑頭髮黑眼睛的亞洲人,是一件稀奇的事,但他的眼底並沒有流露出過多的驚訝。
無論在哪裡,似乎都能出其不意地給他撞上,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因為她的出現,突然讓這一個索然無味的追捕行動,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庫里斯伸手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身後那些蠢蠢欲動的士兵也相繼安靜了下來,沒有上尉的命令,誰也不敢貿然行動。
納粹的士兵們端著槍彈,殺氣滿滿地蜂擁在琴室門口,聽一個亞洲姑娘彈奏鋼琴,這場景是何等的奇特。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
唐頤很想一直彈奏下去,這樣就不必面對這些人,可惜不能。她知道,他們不會永遠這麼耐心,她必須表態。
在一串連音中,她結束了彈奏,隨著音樂的落下,四周陷入了寂靜中。現在明明是七月盛夏,教室里卻帶著一陣令人感到顫抖的冷意。
庫里斯拍手稱讚,走了進來,那掌聲激烈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敲擊在心口上。當他走到面前時,她下意識地抬頭,那瞬間,一綠一黑,四目相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