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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舉報,也許可以保住她自己和麗塔,但這樣一來,導師和他的戰友都會被捕,她儼然成了出賣他們的納粹走狗。對法國人來說,他們在為自己國家而戰,本意無罪。況且,她自己的立場也處得相當微妙,她不是德國人,不是法國人,更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國人。自己的祖國同樣在遭受侵略,她有什麼立場去反對這些愛國青年?
可是,知情不報,那麼一旦事發,將領被炸,德國人絕不會善罷甘休。先不管福克斯會不會一走了之,納粹在震怒之下,必然遷怒這裡的每一個人,到時候,她和麗塔有口難辯,怎麼還能全身而退?
唐頤惶恐極了,可以說是陷入進退兩難之中。她一步步地向後後退,一心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許是太緊張,慌忙之下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工具箱,發出一聲悶響。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驚動了裡面的人。
四周頓時安靜了,靜得令人心驚,不安、危險似乎一觸即發。唐頤停頓了一秒,隨即跳了起來,慌不擇路地拔腿就跑。誰知,沒跑幾步,從隔間裡冷不防伸來一隻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進去。
唐頤嚇了一大跳,一時不明自己的處境,心中驚恐交加,張嘴尖叫。
那人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應,在她出聲之前,已搶先一步,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
一股淡淡的香菸味鑽入鼻翼,唐頤立即意識到,站在她後面的是一個男人。他的手掌很大很寬厚,這麼一擋,一下子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口鼻都在他的掌控下,她幾乎要窒息了,難受地掙扎著,卻沒能擺脫對方的力道。知道掙扎無用,她很快冷靜下來,抓住他的手,向外移了一寸,勉強給自己騰出一點呼吸的空間。
她吐氣如蘭,纏繞在指尖,身後的人明顯一僵。
兩人維持這個尷尬的動作站了好一會兒,久到確定不會有人過來,他才徹底鬆開對她的桎梏。
唐頤深吸了口氣,慢慢轉身,即便有了準備,心臟還是重重地一跳。一雙碧綠的眸子闖入她的眼帘,好似墳墓里的一團鬼火,配合時下的氣氛,顯得十分森然。她眨了下眼睛,眼底竄過一絲詫異,這個人,她竟然認識!
庫里斯眼底卻沒有任何驚訝,他氣定神閒地將雙手插在皮帶上,上下打量著她,尤其在經過她胸部的時候,多掃蕩了幾眼。雖然沒說話,卻在用那看起來有些輕浮、又有些邪惡的目光調戲著她。
唐頤臉上一紅,今天沒有再穿展露身體曲線的旗袍,但在他的審視下,心中卻騰起一種一.絲.不掛.似的難堪。她捏起拳頭低下頭,忽略掉他帶來的不快,暗自告誡自己,必須遠離這個危險的傢伙。
可是,庫里斯卻沒打算就這麼放她離開,長臂一伸,徹底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裡是後台,我當然是在為演出做準備。」為了加重語氣,她故意提高了音量。
聽她說得理直氣壯,他淡淡一笑,不動聲色地踩她痛腳,「什麼時候我們放寬政策,東方人也可以登台演出了?」
她氣的牙痒痒,忍不住怒火,反駁,「是,我沒資格演出,但後台還是能來的吧。」
庫里斯一揚眉,「當然。」
她還沒鬆氣,就聽他繼續在那說道,「你是想給那些軟雞蛋們通風報信,還是替我們納粹做偵查報告?」
聽他這麼說,唐頤當下心一驚,臉色再度變得蒼白而無力。顯然他已經這裡守了很久,這些人的對話,包括她的反應舉動,也許都已經落在他的眼裡。
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這種時候,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聽說,你們東方文化中有不少比喻,其中一個就叫做以卵擊石。我一直在想,誰會那麼笨,去拿雞蛋撞石頭,今天看來,確實有些人就是那麼的不自量力。不過,我相信,聰明的亞洲姑娘,你不會這樣做吧?」
他的話讓她雙腿發軟,額頭不停地滲出了冷汗,如果再聽不懂他言下的暗示,她就可以去死了。
唐頤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音問,「那你會怎麼處理這些……雞蛋?」
庫里斯可惡地笑了笑,似乎還挺享受她的驚慌,「砸爛後,扔了。還是說,唐小姐你有更好的提議?」
她沉默半晌,才鼓起勇氣,道,「裡面有一個人是我的導師……」
「你這是在為他求情,還是在為自己開罪?」
唐頤被他堵得無語,這人太尖銳了,非要將她逼入死角,把她的偽裝剝個乾淨,在他面前只剩下赤條條的難堪和尷尬,才肯罷休。
恐嚇完後,他做了個請的動作,儼然就像一位真正的紳士。
唐頤走了幾步,抵不住心裡的懼意,回頭。只見他伸出兩根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又用食指指向她,對著她莞爾一笑。
她不敢再停駐,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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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排演室,福克斯已經坐哪兒了,看見她來,便站起來問,「你人呢,剛去哪裡了?」
唐頤還沒回答,又聽他問,「你怎麼臉色不佳?」
她回神,勉強笑了笑,「我剛去廁所,遇到一個德*官。」
他立即問,「他有沒有為難你?」
唐頤搖頭又點頭,他越熱忱,她越不安。
這位導師帶了她兩年,從未因為她有著和他們不同的膚色而歧視她,相反還給了她很多學習的機會。她是他的得意門生,所以當雅各布倫來巴黎巡演的時候,他第一個推薦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