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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頤聽了不由叫道,「這個要求還算不高?先別說我不知道去哪裡找你的同伴,就算找到了,怎麼回英國?整個法國都被納粹控制了!」
「去敦刻爾克。」
她驚道,「英軍不是已經全部撤退了麼?」
「是撤退了,但只要有船隻,就一定還有辦法,那一帶最窄的地方只有20英里。」就算游也游過去!
在德軍眼皮底下瞞天過海,這是天大的事,要從長計議。
唐頤腦中很亂,道,「我無法一下子答應你,讓我先想想。」
麥金托什聽她這麼說,總算識相地閉了嘴。左看右看,最後拿了麵包又拿肉腸,嘴裡叼了個蘋果,口袋裡還塞一把櫻桃,捧了一大堆吃的回他的老巢了。看著他和八國聯軍似的一陣掃蕩,唐頤心裡氣翻了,暗道,這人在搞什麼啊,怎麼看樣子是想要常駐她家了?
被這個英國鬼子一折騰,什麼胃口都沒了,將東西收拾好,她直接上了樓。無精打采地走到樓梯口,卻看見少校的房屋裡竟還亮著燈,昏暗的光線從門底透露出來。唐頤的腳步有些遲疑,連帶推門的動作也一滯。
心裡還在想,為什麼他這麼晚不睡,這時,旁邊的房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少校走了出來。看見她獨自站在昏暗的走廊上,身影幾乎被夜色吞沒了,眼底閃過一絲驚詫。
唐頤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在眼前,淬不及防,本來就心裡有鬼,現在更是大大地嚇了一跳。
「怎麼還沒睡?」兩人異口同聲。
她一怔。
他也跟著微微地沉默了片刻,隨即輕聲道,「請問廁所在哪裡?」
聞言,唐頤暗暗心驚,幸好他沒有擅自跑去樓下,不然她的小秘密多數要保不住。她飛快地回神,將他帶到兩樓的廁所門口,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道,「要是你還有什麼需要,隨時來找我,無需客氣。」這句話的潛台詞是,請你務必不要亂跑……
但他顯然是誤會了,笑著點頭,「我會的。」
這話本來說得挺嚴肅,但被他這麼一笑,氣氛頓時就變得曖昧起來。見她還站在門口看著自己,他揚起一眉頭,問,「有話要說?」
她回神,搖了搖手,替他關上門,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唐頤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隔壁住著一個德國黨衛軍少校,樓下住著一個英國皇家空軍上尉,又在戰爭爆發期間……這要是能安心,就見鬼了。真是二十年來,最最詭異的一天了。
人雖然在房間裡,但耳朵卻跟在少校身上,恨不得長著一雙透視眼,時時刻刻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實在放不心,她靈機一動,突然跳了起來。從抽屜里拿出一副棋盤,拉開門,走了出去。
科薩韋爾用完洗手間走了出來,冷不防,卻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大門口,來回踱步。
他難掩驚訝,問,「有事?」
唐頤一咬嘴唇,索性一鼓作氣地道,「睡不著,陪我下棋。」
她會主動對自己說這些話,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晚上為了躲避自己,還刻意裝病沒來用餐,現在怎麼又主動找上門來?
見他不說話,唐頤拿捏不准他在想什麼,只好抬頭望向他,問,「可以嗎?」
科薩韋爾莞爾一笑,道,「當然可以。」
她鬆了口氣。
將她的神情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科薩韋爾推開房門,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
圍棋在樓下書房,她的房間裡只有一副擺飾用的水晶圍棋,不過,她的心思本來就不在下棋上,所以走什麼棋子,根本無所謂。
擺開棋局,科薩韋爾伸手拿起自己這邊的炮兵,反過來看了一眼,低聲將上頭的logo念了出來,「施華洛世奇。」
她臉一紅,不由自主地解釋道,「我很喜歡這個品牌的水晶製品。」
他笑了起來,道,「我母親也很喜歡。」
聞言,她抬頭看向他。
「我母親原本是奧地利瓦騰斯的公主,一戰前嫁到普魯士的西里西亞。誰能想像,她的嫁妝是一馬車的水晶杯,全都是施華洛世奇的。」
她不經意地感嘆,「丹尼爾.施華洛世奇先生是一位很有天賦的玻璃磨光師傅。」
「確實。」他點頭贊同,隨後看似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只可惜……是個猶太人。」
兩人談得好好的,沒想到會突然牽涉到政治。這個話題轉折得如此之快,讓唐頤措手不及,不由暗自心驚,握著棋子的手也微微發抖。她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一點,所有猶太人的產品都已經被禁止,但凡暗地裡擁有者都被視作為volksverhetzung!(註譯:煽動群眾情緒,是一種違法行為,可大可小,就看當權者如何審判。)
科薩韋爾遲遲等不到她落子,便抬頭瞥去一眼,提醒,「該你走了。」
她心不在焉地放下棋子,沉默半晌,才咬著嘴唇,解釋,「我不知道他是猶太人。」
他揚眉。
唐頤繼續道,「提起他不是我本意。」
他飛快地跟進一步,「世界上這麼多人、這麼多事,又不是百科全書,誰能做到面面俱到?不知道時怎麼樣都無所謂,但知道了之後,那就得看你怎麼抉擇。」
話音落下,四周陷入了寂靜中,沉寂幾分鐘後,他繼而道,「我母親收藏的那些水晶,現在都成了一堆廢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