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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下棋下得好好的,這時,窗口吹來了一陣鋼琴聲。樂調穿透了牆壁樑柱,來到身旁,讓科薩韋爾步子的動作一緩,忍不住屏息仔細聆聽起來。
琴音一開是平和柔順的,高山流水般,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節拍。但,在一個轉折音符後,仿佛在原有的音調上突然又加注了一股力量,驟然之間,徹底地改變原本的走向,充滿了雄渾有力的節奏感。這是高低雙重音在空中的交匯,是霸道與溫柔、蠻橫與靈巧、陰鬱與明亮、混沌與清澈、豐富與匱乏、成熟與天真、強悍與羸弱、粗暴與優雅、清晰與紊亂、壓抑與放縱的碰撞。
激盪的高音,令人不由自主聯想道戰爭中的狂暴與血腥;而緩柔的低音,卻喚起人們對和平的嚮往。一邊是毀滅的瘋狂,另一邊是安寧的渴望,相互輝映,相互襯托,顯得氣勢磅礴,演繹出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風雲聚變。
科薩韋爾本是專心一意地在看棋盤,但隨著琴聲的百轉千回,不由自主地被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他索性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轉到了窗口,凝神聆聽。他的手裡捏著一顆黑色棋子,輕輕地用拇指邊緣摩挲著,腦中的思緒跟著抑揚頓挫的音樂不停地在轉,這場演奏在他聽來,比任何交響樂都要震撼心靈。
唐宗輿坐在書桌那一端,摸著鬍子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少校先生,既不催他落子,也不說話,兩人一時各懷心思。
轉回頭,看見唐宗輿在看自己,他從容不迫地微微一笑,大方而有又直白地讚揚道,「令千金的琴藝精湛,讓我失神了。非常抱歉。」
唐宗輿做了個不妨的手勢。
科薩韋爾摸著黑子,卻遲遲不落下,人在這,恐怕心早已飛走了。舉棋不定可不是他的風格,所以他乾脆退出這場棋局,作勢看了一眼手錶,道,「時間不早了,叨擾您這麼就,我該走了。」
聞言,唐宗輿將手裡的白棋扔進棋缸,起身和他伸手一握,「您的棋藝進步飛快,我相信,不假時日,我便不是您的對手了。」
科薩韋爾語氣恭敬地回敬,「您客氣了。」
見唐宗輿要相送,他忙道,「不用送了。」
唐宗輿瞭然一笑,便不再說什麼。
科薩韋爾下樓的時候,生怕驚動到彈奏的人,刻意放輕了腳步,沒讓那軍靴上的金屬發出沉重的敲擊聲。
他站在大廳外,撩開垂簾的一端,向鋼琴前的她望去。唐頤和麗塔一高音一低音,四手聯奏,渾然忘我,完全沒發現站在大門口的不速之客。
有這麼一瞬間,時間是禁止的。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這時,背後有人走來,他回頭一看,是唐家的管家。
「拉葉少校,您的司機問您什麼時候動身?」
他伸手放在嘴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立即就走。」
第二十八章 風波
凌晨三點半,正是午夜夢回時,唐頤睜了下惺忪的睡眼,無意間瞥到自己窗口上貼著一條鬼魅似的黑影。一個機靈,生生地被嚇醒了。
她咬著牙,抓起房間裡的小板凳,按捺住一顆暴跳如雷的心臟,一步步地走向窗口。撩開窗簾,正準備砸下去,結果定睛一看,此人是……消失了一個星期後,又憑空冒出來的英國上尉。
他動作敏捷地跳了進來,見她一副嚇破膽要尖叫的樣子,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道,「是我,麥金托什。」
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和聲音,唐頤鬆了口氣,但隨之,心裡的怒火卻騰地一下熊熊燃燒了起來。她用力掙開他的臂彎,惡聲惡氣地諷刺,「你怎麼還沒死?」
他嬉皮笑臉地笑道,「死了,又剛從墳墓里爬出來。」
「……」
英國小伙兒逗了她幾句,見她坐在床上不理不睬,臉色陰鬱。總算不再貧嘴,收起了玩笑心,正色道,「好吧,這幾天出了一點岔子,讓我脫不了身。」
聽他這麼說,再想到那日父親的話,唐頤有點心虛,所以也沒心思再耍小脾氣,索性開門見山地直問,「我父親對你做了些什麼?有沒有把你交給納粹?」
「沒有。」他拉開她梳妝檯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將前因後果交代一遍。
那天,唐頤出門後不久,唐宗輿便帶著人去圍捕這隻英國小麻雀。他也算機警,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立即就想跳窗而走。可沒想到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唐宗輿顯然是有備而來的。早就派人守在花園裡,見他下來,立即一舉擒拿。
說起來,那天也是虛驚一場,與其落在納粹手裡,還不如和唐宗輿拼個魚死網破來的有勝算。正暗自這麼盤算,誰知,事情就有了360°的大逆轉。
這位中國大使非但沒動他半根毫毛,還反而放了他一馬,甚至將他安頓在大使館裡。即便在戰爭期間,但凡國外領館仍在日內瓦公約的保護下,當地公民、軍隊、警備力量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不得擅闖,否則該國領事有權按照本國法律的條款,先斬後奏。
唐宗輿不但給他一個臨時庇護,還應諾在適當的機會下,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早日返回英國。
唐頤越聽越奇,不由追問,「父親要你拿什麼作為條件,和他交換?」
麥金托什意味深重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莫名其妙地乾笑了幾聲,最後倏地收起笑容,道,「他什麼也沒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