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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家人拒不承認兒子接觸過巷子裡那位姑娘,一口咬定,一定是因為在梁父的早點店吃過牛肉丸,才會患病。
一時間,在早點店吃過牛肉丸的街鄰人人自危,嚇得都跑去醫院,稍有個頭疼腦熱,都覺得自己是染了「HIV」。
事情愈演愈烈,那些污穢的話,再次四散,比之前那些揣測難聽一萬倍。
梁母梁父雖然做著普通工作,但都是大學生,兩人商量過後,把搜集到的關於「AS」和「HIV」的知識,手寫在紙上,由梁母帶著梁桉一,去外面張貼、宣傳,希望能以此平息或者安撫這場恐慌。
空氣不會傳播!
普通接觸不會染病!
請大家不要怕!
可他們出去,被人潑水丟菜,說讓他們滾回家去。
某天夜裡,梁桉一正在熟睡,二樓玻璃窗突然被打碎,有人丟了一串爆竹進來,聲音炸響,一家三口都被驚醒。
那些人在樓下潑了豬血,用紅色油漆寫了很過分的字樣。
梁桉一那時年紀太小,心理承受能力遠不及成年人。原本他就十分擔心父親,突然又受到驚嚇,應激性失聰。
那夜之後,梁桉一長達7個月,無法聽見聲音。
也是那幾個月聽不到聲音的時間,讓梁桉一變得敏感。
對他人情緒、周圍氣氛的感知,都比旁人更敏銳。
唐良說,剛認識時他也覺得梁桉一這人挺神奇,偶爾像能看懂人心思似的,沒想到原因竟然是這樣。
學做炸醬麵的那天,狄玥站在梁桉一家廚房裡,追著梁桉一問:
「梁桉一,你有讀心術麼?」
「你還說你沒有讀心術!」
梁桉一送氫氣球和玫瑰給她那天,她趴在陽台護欄上,興奮地向下望,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想見你?」
他輕笑,說,「讀心術。」
唐良顧嘆這段往事時,那些場景一幀幀,自狄玥腦海中閃過。
根本不是什麼讀心術。
騙子。
那只是他脫落掉陳年舊痂,但因傷口過深,而留下的受傷痕跡。
看上去比其他皮膚更強韌,可那總歸是疤。
是深深痛過,才會留下的。
「你猜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狄玥搖頭。
唐良嗤笑一聲,說了另一件殘酷現實:
當時在國外發展得十分好的Josefin,突然打算隱退,公司周旋良久,未能達到目的。他們只有那麼一棵搖錢樹,失去後,開始走下坡路,領導層居然想要推梁桉一出去包裝做新的藝人。
畢竟「L」很神秘,本來就自帶話題。
「那群小人,去查了梁桉一的身世,我知道的這些資料,都是從公司一哥們手裡看來的。」
不過幸好那時,也有其他領導層惜才,極力反對這一舉動。
且梁桉一也有了自己的經濟積累,直接拿證據走了法律流程,和公司解約,然後回國發展。
雨聲泠泠,狄玥覺得冷。
不知是否錯覺,有股涼氣,從頭頂蔓延到腳踝,像身處南極。
她隱忍著沒有開口,怕自己會哭出來。
現在不能哭。
唐良一定知道更多更多,她要聽他講完。
他們是用中文交談的,咖啡店老闆大抵聽不懂。
但也許,他們之間的氛圍太過悲傷,老闆不知何時關掉了音樂,端了杯咖啡坐去遠處,把空間留給他們。
昨夜宿醉,唐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嗓子又啞了。
可他喝了兩口咖啡,繼續說下去。
隨著唐良的講述,狄玥像是被帶回到90年代初期。
她想像著那座南方小城,梅雨季節大概如同涼城,雨連綿不絕,那些人冷漠地對待著幼小的梁桉一和他的家人。
梁父不能再經營早點店,梁母也不能再去上班。
沒有人願意與他們交談、交往。
他們失去了經濟來源,失去了社會屬性,退縮回自己家裡,守著最後的陣地,依然樂觀地自我安慰:
明天會好的,麵包總會有的。
生活已經舉步維艱,可最艱難的,還是到來了。
幾個月後,梁父的篩查結果出來。
確診他感染了「HIV」。
那柄利刃,終於落了下來。
第36章 2015.3 西雅圖
造謠、流言蜚語有多簡單——
切幾段被誇大無數倍的事件「原貌」,佐以些許道聽途說,再撒上自己的主觀臆測。
只需要這些,蓋好,悶起來發酵。
好了,敬請享用吧。
如此簡單。
簡直比早點店的牛肉丸子更容易,甚至不用五更天起床、大動干戈地烹製,幾句話就好,咂咂嘴就好。
反正出了事情,那些人個個都龜縮在群體裡,都說與自己關聯甚微。
哪怕真有人出面,那輕飄飄的幾句道歉,誰又需要呢?
南方小城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生活,梁父確認感染「HIV」後的第二個星期,他們舉家搬到燕城。
梁父在這邊念過書,又認識了梁母,也算是除了家鄉外,最熟悉的地方了。
而梁母本是燕城人,這邊的生活她也能很好地適應。
起初生活環境確實稍好些,離開多年,燕城沒什麼人認識他們,妄議逐漸退出生活。
但日子仍然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