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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普通人來說的每一個平凡日子,梁父和梁母都心驚膽戰,他們焦慮、不安、惶恐。
在這種折磨下,連愛情也不再純粹。
接吻變得需要反覆思量。
梁父張開嘴,用手電照亮口腔,對著鏡子疑神疑鬼,不是覺得自己有口腔潰瘍,就是覺得自己牙齦出血,他用生理鹽水不斷漱口,生怕出現一點點意外,把病毒傳染給梁母。
而梁母也分不清,在得來不易的唇齒相依中,她心臟急速的跳動,到底是因為愛和心動,還是因為對病毒的恐懼和擔憂。
不知何時消息不經意擴散,身邊又有人知道了梁父的病情。
在那時,偏見是存在的,「HIV」的感染,通常被人聯想到私生活混亂和犯罪;就算沒有偏見,出於某種自我保護,大家也都是儘量避開。
他們的生活,像「莫比烏斯帶」,無限循環。
無論逃到哪裡,都逃不開流言與避諱。
國外親友那邊打探來的消息,則更令人沮喪:
依現有醫療手段,「AS」尚無治癒方法。
病毒會攻擊人體免疫系統,使病人容易感染各種疾病,後期病徵極多,且死亡率非常高。
生活變得沒有盼頭、指望。
像是古裝片裡做士兵的群演,上千人穿著厚重盔甲,在酷暑天的沙塵里跟著隊伍前行,浩浩蕩蕩,似乎很有氣勢。
可其實放大來看,表情都禁不起推敲,個個眼神麻木,渾渾噩噩地混著走下去。
漫無目的,只是走下去而已。
那幾年難捱的時光里,即便他們經濟上從來都有著壓力,但父母確實愛梁桉一至深,對他音樂方面的培養從未停歇。
他們說:「寶貝,別怕,都會過去的。」
無望的生活,留不住的生命,這些精神壓力,擊垮了原本樂觀積極的梁母。
白天她是堅強的母親,是頂住經濟壓力的妻子,可在無數個深夜,她脆弱地被夢境驚醒,卻無法說服自己,去親吻她的愛人。
那些年,梁母總能接到國外信件、電話。
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動了離開的心思。
在梁桉一升初中後的某個春夜,燕城暴雨,雨勢大得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傾颭。
梁父和梁母就在那天夜裡,決定離婚。
他們徵求了梁桉一的意見,問他是否願意同梁母出國,去外公外婆家那邊學習、生活。
梁桉一拒絕了。
他那時才十幾歲,還是個孩子,但他仍然覺得自己可以撐起他和父親的生活,他毅然決定留在燕城。
窗外大雨傾盆,梁母愣了愣,突然掩面,失聲痛哭。
也許在某一刻,她在梁桉一堅毅的眼神里,看見了曾經的那個自己。
那個大學剛剛畢業、辭別親人,毅然奔赴南方小城去找梁父的自己。
梁父拍拍梁母的頭,輕聲安慰:「別哭啊,明天還要去辦離婚手續,眼睛腫了,出門要不漂亮了。」
那夜之後,家裡只剩下樑父與梁桉一。
也不是沒有過幸運。
梁桉一的音樂啟蒙老師在他們搬家到燕城後不久,剛巧也到燕城發展,說是一線城市教育認知稍微好一些,做藝術培養機構也相對會賺錢些。
老師極重視梁桉一,對患病的梁父也沒有偏見,經常來家裡做客,也經常讓梁桉一幫忙做些工作,然後付給他報酬。
「世事漫隨流水」。
在那之後的幾年,梁父的病情並沒有出現奇蹟,某個雨夜,他父親逝世於卡氏肺孢子蟲病,簡稱「P/CP」。
那是由於「AS」引起的免疫力低下,而感染的。
大多數時候,回憶是以聯想為基礎的。
也許那些回憶讓梁桉一難過,所以很多年裡,他極度排斥降雨時的陰冷潮濕。
偶爾嚴重時,也會因天氣不佳而頭疼、失眠。
唐良分析著和狄玥講,他個人覺得,梁桉一對雨天的那些反應,有些像心理創傷。
但梁桉一這個人,對自己的事幾乎閉口不談。
唐良最初也是一無所知,還以為「L」只是有個性、孤僻、喜歡獨處,才找了個藉口打發公司的人。
畢竟藝術家們多得是怪癖,公司里連給腳趾頭戴戒指的人都有,不喜歡雨天算什麼?
真正發現端倪,是某次唐良不請自來,去梁桉一家鬧事兒。
「我那會兒覺得,他是我情敵來著......」
唐良摸了摸鼻尖,挺不好意思,「有一陣兒我很迷戀Josefin,自己感覺時機挺成熟了,買了花和人家表白,結果Josefin告訴我,她傾心的人,是『L』。」
那天唐良闖到梁桉一的住所,一腳踢開房門,卻意外看見梁桉一面色泛白,閉著眼靠在沙發里......
講到這裡,唐良瞥見狄玥表情上有些變化,也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此刻不讚許地蹙起了眉。
唐良連忙解釋:「欸,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啊,現在我們哥倆感情挺好,那時候小,才20多歲,衝動,都是衝動!」
且那天唐良計劃中的鬥毆,也並未發生。
梁桉一靠在沙發里瞥他一眼,然後從抽屜里拿出止頭疼的藥片,服用後,理都沒理會唐良,直接回臥室反鎖了門,睡覺去了,把雄赳赳而來的唐良晾在了客廳。
唐良氣不過,痛喝了梁桉一兩瓶紅酒,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