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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詔年從走廊闌干旁冷眼俯視,「需不著。」
陸詔年消失在走廊上。二姨太沒有允許不能上樓,只得回走,馮清如前來寬慰,又道:「小年以往不是『小哥哥』、『小哥哥』的,怎麼這陣子……」
「其實,打一開始么小姐就不接受多了這麼個契兄,他們經常割孽,甚至打架。後來才好了。可是好了又……」二姨太搖頭嘆息。(割孽:鬧矛盾)
馮清如點了點頭,「小年這脾氣……婚事成了這樣,可能借著這由頭鬧脾氣呢。聞愷這是好意,我想夫人不會責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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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的茶花已經開過了,從二樓朝東的窗戶望出去,能看見小洋樓那邊的繡球花,影影綽綽,想來那偏隅小院的花在這個時期繁盛極了。
陸詔年給母親讀信,母親也不要聽。陸詔年可不願錯過大好機會,向母親請願,想出門去。
「母親,我就出去一會兒……」陸詔年趴在床榻旁,四柱撐起錦緞床帳別再旁邊,躺在床上的女人背對她,身上只披了薄薄的蠶絲織被。
自打婚事變成醜聞,家裡便爭吵不斷,近來氣溫不斷攀升,前日夫下午人同老爺出席了商會活動,中暑了,回來躺下,再沒起來過。醫生檢查好幾次,都說夫人身體康健,家裡人便曉得,夫人是慪氣了,作樣子給老爺看。
屋裡沉寂。見母親緩緩起身,陸詔年忙把枕頭墊高,到床頭,從盒子裡取出雪茄菸。
夫人瞧了女兒一眼,哂笑一聲,「我可不是你老漢。」
「父親不喜歡這些洋玩意兒。」陸詔年咕ᴶˢᴳᴮᴮ噥著放下雪茄菸,夫人由她手裡抽走,化專門火柴引燃。
「總是比大煙好,我老子就是抽鴉片死的。」
「你講過好多次了……」
「我是跟你說,人得知道什麼事兒能做,什麼不能。」
陸詔年握起雙手,規矩地垂在身前,「小年悉聽母親訓話。」
夫人又笑了一聲,薄煙從唇間溢出,「我沒有話要訓你,你走吧。」
「我……我就去小姨家玩,也不行嗎?」
夫人呼出輕煙,「你得問你老漢,不過你老漢今晚不回來吃飯。」
手心卷了卷信封邊緣,陸詔年悶悶不樂地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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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陸詔年拒絕吃飯,又綠怎麼哄也哄不好,馮清如聽說了,來到陸詔年房裡。
叩門無人應,馮清如逕自打開門。只見陸詔年把時興的衣裳統統翻出來剪爛,一地狼藉。
不是沒見過陸詔年發起脾氣來什麼樣子,自定親以來,陸詔年就差把公館屋頂一舉掀翻了。可這回她只默默在自己房間裡,竟沒鬧出動靜。
馮清如心疼地拾起碎布,來到陸詔年身邊。
「怎麼了這是……」馮清如小心翼翼道,「為著二少的信?那是無心之失,我想他後來接到消息,應該很後悔,可信寄出了,怎麼攔得回……」
陸詔年蹙眉,「誰告訴他了?」
馮清如抿了抿唇,「父親發了急電給你大哥,你大哥去到南京,說不好會轉告他。」
「哦。」陸詔年想著想著,又拿起剪刀。馮清如忙搶下來。
「我倒寧願他不曉得,這下他不知要怎麼笑話我!」
如此孩子氣,讓馮清如蹙眉而笑,「你看我笑話你了嗎?他也是你的家人,怎麼會笑話你。」
家人……
陸詔年露出茫然之色。
「小年,已經都過去了,沒事的……」馮清如將陸詔年輕輕擁入懷中。
比起丈夫,馮清如和陸詔年朝夕相處的時間更長。在這深宅,沒有比陸詔年同她更親近的人了。可她從未表露過,即使親手操辦婚禮事宜,人們也以為那是她作為掌家的大少奶奶應盡的責任。
陸詔年對馮清如忽如其來的親昵也是一愣,但很快明白了,這是屬於女人的默契。她們生來註定要嫁人,嫁一個好人家,否則就會變成不幸的象徵。
「大嫂,你想念大哥嗎?」
馮清如無聲地笑,「怎會不想念。」
「我也想大哥,我也想……」
安撫陸詔年睡下,馮清如虛掩房門,叫來又綠。
「衣服能補的就讓裁縫補,不能補的碎布收起來給我。」
見又綠有些驚訝,馮清如笑說:「都是好料子,我看看能做什麼手工。」
不似現在的女子,不知女紅為何物。馮清如有一雙巧手,曾給表家的女孩做過洋娃娃,比百貨櫥窗里的進口貨還要好。
又綠見識過。也笑了,連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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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早晨,陸詔年醒來聽說大哥回來了,頭髮也不梳了,忙跑下樓。長發披散,櫻粉睡袍飛舞,赤著腳。夫人晃眼瞧見,大驚失色。
「陸詔年!」
忽聞河東獅吼,陸詔年一覺才醒似的,躡手躡腳退回鋪了絨毯的樓梯。又綠捧著鞋子追過來,陸詔年拿起鞋子,提腳套上。
陸詔年拉攏睡袍,走向偏廳的英國布藝沙發,和那女王般抿緊唇角的母親。
「大哥呢。」陸詔年左顧右盼,回頭瞪又綠,「不會是誑我吧!」
「混帳!」
母親歷來嚴苛,可這麼吼她,近來還是頭一回。陸詔年打了個激靈,不服氣辯駁,「聽聞大哥返家,小年思兄心切,這才——」
母親眼風掃過,陸詔年只得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