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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秋老虎卷滿山銀杏金黃。
陸公館的廚房炊煙裊裊,伙夫取出最後一塊湘西臘肉,乍看黑漆漆一塊,洗淨切開,黃色外皮襯著鮮紅的肉,在指腹留下油脂。
和著辣椒與蒜葉炒,香得陸詔年直往門口探。
「吃飯了!」姨太太招呼一大家子落座飯廳。
陸詔年用湘西臘肉下飯,幾乎要一個人占據一盤。
「慢點吃。」馮清如笑。
「不知道上回給二少的臘肉吃完沒有?最近我看到他們在茶館做買賣,有人專賣這些家鄉特產呢。」
陸詔年咀嚼著臘肉,含糊道:「誰知道他呢,和志願團女學生如漆似膠呢吧!」
「女孩子家家,說的什麼話!」陸霄逸道。
陸詔年撇嘴:「也不見有多忙碌,怎麼不回家看看。」
姨太太道:「他們部隊有規矩,親屬也不能隨便探視……」
馮清如點頭道:「這倒是。」
陸霄逸轉頭問用人:「大少爺還沒回來?」
「回老爺……」
正說著,勇娃子快步走了過來,朝一眾人頷首,勇娃子稟告老爺:「董先生一家到了,大少爺忙不開,請少奶奶同我一起去碼頭接風。」
陸霄逸皺了皺眉頭:「就是那個醫生?讓清如去怎麼行,這小子……」
馮清如為難道:「我一會兒要和小嬢去婦女會。」
陸詔年忙抬手:「不如讓我去吧!」
陸霄逸看過來:「你一個未出嫁的小姐……」
「正是未出嫁,才要多走動呀。」陸詔年道。
「罷了,我看你就是想出去玩。你去,可要規矩些。」陸霄逸道。
董醫生一家旅居日本,戰事爆發後,他們不願在敵國做順民,經由香港到武漢,而今武漢遭受敵軍狂轟濫炸,人們紛紛逃來重慶,董醫生一家托朋友買到船票,原本幾天的水路,在飛機炮火之下,愣是走了月余。
陸聞澤廣結善緣,朋友遍天下,戰事爆發後,不知幫多少人在重慶安頓下來。此番也是受友人之託,幫助董醫生一家。
他們的情況不太好,一路開銷之大,來重慶的錢還是借的。陸聞澤想著,反正城裡的房子眼下也不好找,不如安排他們就住在家裡。
他們一家ᴶˢᴳᴮᴮ除了董醫生夫婦與兒女,還有董醫生的妻弟,一個未婚男子。陸老爺原本不同意陸聞澤的安排,姨太太相勸說,時局艱難,能幫別人一把就是行善積德。
姨太太願意把小洋樓讓出來給董醫生一家單獨住。
過去家裡的事由夫人做主,無論如何夫人也不會讓姨太太搬進正宅。所以馮清如作代表,去請示了夫人,夫人只擺擺手,什麼也沒說話。
事情便定下來了。
飯後也沒個歇息,陸詔年帶上又綠,同勇娃子去碼頭接董醫生一家。
勇娃子開車,覺著待會回來車子坐不下,讓又綠別跟著去。
陸詔年道:「待會兒我們走路啊!」
又綠一下坐到勇娃子旁邊:「就是,這些不用你考慮,只管開你的車。」
「你和小姐又想上街亂逛,我回來怎麼跟老爺交代?」
「老爺還能怪你不成?你可是老爺的寶貝,一家上下都護著你!」
勇娃子說不過又綠,悶悶開車。
董醫生一家已經坐滑竿到街邊候著了,勇娃子遠遠地就看見他們。
又綠問他:「可確定?」
「董醫生和太太,兩位小小姐,一位表少爺,可不就是?」
「就你嘴甜!」
陸詔年親自下車迎接,同董醫生客氣地寒暄了一番,請他們上車。
車子擠,陸詔年不便上車,讓他們先回公館歇息,董太太忙說,他們單獨叫車。
陸詔年笑道:「我們這兒路窄巷子多,可不好找,我熟悉路,一會兒就走回去了。」
表少爺用指關節推了下鏡框,溫文爾雅道:「那怎麼好意思,我同小姐一起走路吧,正好熟悉路。」
陸詔年婉拒,表少爺堅持。陸詔年心裡直罵這人破壞大計,可再拒絕下去就顯得古怪了,只好笑著應好。
車開走了,陸詔年正想著要怎麼打發人,表少爺卻道:「街上這般熱鬧,不知有沒有喫茶店,我想喝杯冰飲,稍微坐坐。」
陸詔年眼睛亮了:「有啊!白象街就有提供冰飲的茶室。」
「太好了,那就勞煩陸小姐帶我去。」
陸詔年瞧了瞧表少爺,眉眼周正,似乎與陸聞愷差不多的年紀,忽然有些好奇:「聽說董醫生在日本開診所,表少爺也在日本學醫嗎?」
「我不是什麼少爺,姓施字芥生,不知是否有幸得知小姐名諱?」
陸詔年見過的男孩子不太多,第一次遇到如此紳士,有點羞怯:「他們叫我么妹,或者小年,你,你隨意好了。」
又綠偷偷笑了下:「施少爺,叫我們小姐名諱不合規矩,就叫么小姐罷。」
「沒關係吧,那群飛行員……」陸詔年小聲反駁。
施芥生大大方方喚了一聲「么小姐」:「還未回答你方才的問題,施某從美國麻省理工大學畢業,此前在湖北做工程師。」
「哦,那麼你從未去過日本?」
施芥生搖頭,輕聲道:「我是南京人,我們家就只剩我和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