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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不耐煩。
夕陽西下,橙黃色的落日餘暉斜照在他臉頰上,像白玉一樣空明澄淨,江若魚總是一看見我就眉開眼笑。
「阿柏。」他這樣叫我。我不讓他在學校叫我弟弟,他就叫我阿柏,總不肯連名帶姓的好好叫名字。
他一瘸一拐地湊上來,我能看見他肉嘟嘟的臉蛋上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像聖光的光暈似的,柔軟極了。
我不由自主上手捏了捏他的臉頰,他無辜地看著我,臉扯得變形,滑稽又可愛。
「你剛才哭什麼?」我收回手,撇開視線,彆扭且粗魯地拉著他的胳膊往校門口走。
「唔…沒什麼,」他撒謊的時候支支吾吾,還咬手指:「走多了路,腳疼。」
我放慢腳步,看見他右腳不打拐,直挺挺的像踩著樹樁。
「我背你。」
「不要,也不怎麼疼,走慢一點就好了。」他拽住我的胳膊,以此借力,微笑道:「阿柏,我們快回家吧。」
「到底要快還是慢啊?」
「啊?」
逞強不過三秒,這傢伙就「誒呀」一聲站著不動了,他捏緊了我的手臂,疼得右腳提了起來:「唔…好疼…」
「我就說背你吧,你非要自己走。」真是莫名其妙,我生氣地想著,平日裡江若魚千方百計要我背他,真到了該背的時候又拒絕了我。
我讓他坐在路邊脫了鞋襪,好大一個泡,磨破了皮,白襪子頂頭染了一片紅艷艷的血,他張著亮紅燈的腳趾,眼淚汪汪。
「你也走了一天了,」他手背抹了抹眼淚,擦在褲子上,小聲說:「我很重的,是胖子。」
「傻子!」我罵出聲,明白過來,一定是那兩個跟我打架的男生回去罵了江若魚,江若魚才會坐在台階上哭,我氣急敗壞,覺得怒氣無處發泄。
「以後不准你把零食給他們吃!」
「嗚嗚嗚……」江若魚被我凶得直哭,抽抽搭搭地拉我手:「弟弟,不要這樣。」
「聽見沒有?如果你再敢把零食分給別人,我就再也不給你買零食。」
「聽到了……只分給弟弟吃。」
我把他的鞋襪塞進書包,背對他,吼道:「上來!」
江若魚伏到我背上,哭了一路,我用力踩著夕陽的殘影,江若魚根本就不重,他還沒抽個子,本來就骨架小,打從陳心梅阿姨限制他吃零食開始,他已經瘦了一圈,頂多也就算個微微一胖。我爸媽也都很喜歡江若魚,說他白白胖胖像年畫娃娃,很可愛。
我從沒想到有人會用「死胖子」這種詞侮辱江若魚,而我不敢承認的真正令我懊惱的是:因為我的魯莽,導致他們故意當著江若魚的面喊了出來。氣死我了,氣得我把火亂撒,誤傷了江若魚。
「弟弟,你還生氣嗎?」
一路我都賭氣沒跟他說話,臨走到大院門口,到底還是他先開口示好。
我說:「氣著呢,有事?」
他把腦袋窩回我肩膀上:「哦哦,那……沒事了,算了。」
我停下腳步,用力把他顛了顛,背好:「什麼事啊?有屁快放。」
「弟弟,不要說髒話。」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走了。」
「嗯……」他猶豫地哼了哼,抬手一指。
我定睛一瞧,呵,巷子口有人扛著草把子賣糖葫蘆。江若魚這個小豬,我這兒生著悶氣替他不平,他倒轉頭忘,一看見好吃的什麼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弟弟,你想吃嗎?我們買一串好不好?」
我沒說話,走到糖葫蘆小販跟前,江若魚喜笑顏開,挑了一串握在手心裡,歡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弟弟快付錢。」
要不是看在糖葫蘆小販不常來的份上,我才不給他買呢。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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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的學生時代,雖然成績還行,卻實在算不得優等生,班主任幾番企圖和家長聯動,用班主任的話說:像嚴柏這樣頑皮不服管教的小孩,就算成績再好也遲早出事。我爸在電話里賠笑臉,言辭懇切地保證一定會嚴肅嚴厲嚴格地對我批評教育。
玩一天出了好多汗,我回家就洗了澡換上涼快大背心,手臂上背上淤青浮了出來,看起來挺壯烈的,我抓著碗狼吞虎咽地扒飯,覺得出去玩兒比學習累多了。
我媽嫌棄地看著我,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餓死鬼投胎了?說了多少次吃飯別發出聲音!是不是想做沒教養的小孩?」
我被她一吼,差點噎住,趕忙坐正身體,文雅地夾了一筷子蘆筍遞到她嘴邊:「媽,冷靜點。」
「別嬉皮笑臉的!」她張嘴吃了,沒好氣。
我爸對電話那頭的老師義正辭嚴:「是的,張老師,我們家一直都是雷霆管教……沒有沒有…我們不會打孩子的,張老師多慮了……」
雷霆是假的,不打孩子是真的。
都說家庭教育很重要,我從小到大卻沒有受到太多管束,也不曾時常聆聽說教,我父母不喜耳提面命,更不喜疾言厲色,就連後來我坦白出櫃,他們也沒太為難我,只是驚訝於那個人竟然是江若魚。
我媽說做人做事頭一件緊要的是問心無愧,凡事太追求完美無缺到最後都把自己困住了,特別是道德問題上,束手束腳,變成只說不做的偽君子,因此,唯心而已。第二件是三思後行,否則好心辦壞事,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