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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麼?」我擼了一把臉上的水,撒他臉上,「再陪你玩會兒?」
「嘻嘻。」江若魚齜牙傻笑,就勢抱住了我,像小狗一樣把腦袋頂在我胸口亂蹭,於是我機智地撩起T恤下擺套住了他。
「捉魚。」我說,魚在我懷裡橫衝直撞,玩得不亦樂乎。
就在我套著江若魚的時候,一個男人忽然衝進狹窄的單元門內,黑黢黢的臉,半舊的條紋衫,舉著一個破了皮的黑包擋雨,看見我時愣了一下,尷尬笑笑:「是嚴柏吧?長高了……」
江若魚還在我衣服里嘻嘻笑,撓我痒痒:「放我出去,弟弟,我不玩了,我認輸行不行?」
我死抓著衣擺,他掙得厲害,我就拼命摟著他,我說:「等一下,別出來…」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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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小時候,大概八九歲的時候。
江若魚和我一起放學回家,如果江叔叔恰巧不應酬,就會去學校門口接我們,江叔叔總是出現得很突然,他坐在黑色轎車裡,戴著墨鏡,在馬路對面「滴滴——」,很惹眼,那會兒買得起車的人不多,而且他很帥,帥得像古天樂在神鵰俠侶里一樣鶴立雞群,要不然也不會輕易撩撥到女老師的心弦。
江若魚一貫乖乖兒,聽他媽媽的話,過馬路一定要和我拉手一起走,但江叔叔出現的時候,他會開心得忘乎所以,顛顛地邁著短腿在綠燈第一秒就衝過馬路,大喊:「爸爸!」把我拋在腦後。
江叔叔也會立馬開門下車,半蹲下伸開胳膊,一把將撲進懷裡的小兒子舉起來,親了又親:「我的乖仔仔,今天有沒有好好學習啊?」
……
歲月是把溫潤而殘忍的刀,無聲無息地鑿刻著每個人的面目,江叔叔老了,陳心梅阿姨也老了,當年俊男靚女的一對璧人,如今各自在歲月里蹉跎。
我本以為以江若魚的個性,要麼哭唧唧撲上去喊「爹,你終於回來了」,要麼哭唧唧奔回家喊「媽,爹終於回來了」,然而他什麼也沒說,他只是低著頭,很倔地攔在樓梯口,不讓他爸上樓。
江叔叔微微駝著背,神色尷尬,我也挺尷尬的。
我說:「江叔叔,雨挺大的,你沒帶傘嗎?」
江叔叔抹了抹額頭上的水珠,說:「你們也沒帶傘啊?」
我呵呵乾笑,上去拽了拽江若魚,我說:「要不然我先回家,你和你……你們聊聊。」
江若魚沒吱聲,我就默默跑上樓了,但我也沒真老實回家,我上去了又悄悄折回來,貓樓道里聽動靜,倒不是我八卦,江叔叔年輕的時候脾氣急躁,我怕他動手。
結果他們父子倆,一個打定主意不吭聲,一個低聲下氣掏錢包,江叔叔把一個厚厚的信封袋放在欄杆扶手上,他離江若魚很近,但江若魚站在兩級台階上,比他高。父子倆之間充斥著歲月的生疏,江叔叔忽然抬了一下手,應該是想摸一摸兒子的頭,但江若魚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江叔叔的手便停在半空,放了下去。
長久的沉默中,江叔叔自顧自地乾笑了一下,說:「那…爸爸走了。」
外面雨還是很大,電閃雷鳴,像是要懲罰什麼似的,沒帶傘的江叔叔重新走進雨里,我站在樓道沒出聲,只是看著江若魚的背影,濕掉的T恤貼在他肩膀上,單薄得可憐。
過了好一會兒,我都打算喊他上樓了,一動不動的江若魚忽然狂奔出去,哭著大喊:「爸爸——」
我急忙三兩步跨下樓,他沒跑遠,只是衝著空曠的遠方不停地喊爸爸,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被犀利的雨聲掩蓋,只剩下癱坐在地的啜泣。
我還記得他小時候很怕水,很怕打雷,如今已經不怕了,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怕了,還是已經習慣了,也許某個瞬間,他會想起曾經嬌氣的自己,那個理直氣壯依賴所有人的小江若魚。
所以,有一點委屈。
江若魚寫給我的信里有一段是這樣說的:
——「我已經沒有爸爸了,不想再失去最喜歡的人,阿柏,我們房間只隔著一道牆,可是我很想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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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這錢怎麼辦?」我抓著厚厚的信封,黃色牛皮紙,沾水的地方暈出一圈圈的水漬,繼而變皺,像件陳舊的衣衫,抓著這麼個燙手山芋,我低聲說:「你媽……」
「不告訴她,」江若魚在我家洗完澡,換了身衣服窩在我床上,頭髮絲被毛巾擦得像炸毛,神情又喪又懵,說出的話卻很堅決:「先放你這兒。」
「啊?」
他看向我,微微皺著眉頭:「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從前他的零花錢也是擱我這兒,只是……「萬一你爸聯繫你媽媽了,這麼大筆錢去向怎麼交代?」
「有什麼可交代的,」江若魚不假思索地堵我話,他難得這樣咄咄逼人,像是和誰較勁:「他每年都給,我媽從來不用,存一張卡里說以後給我娶老婆。」
「哈!娶老婆……」我笑道。
江若魚倏然看向我,似乎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撒火的機會,譏諷道:「怎麼了?」
我一激靈:「什麼怎麼了?」
「你笑什麼?」
「不是,你說娶老婆,我就想笑。」
「我不能娶老婆嗎?」
「別鬧,你娶鬼呢?」我被他帶著敵意的眼神盯得發毛,也笑不出來了,總覺得再說下去我也該火了,只好轉移話題:「過來,我給你吹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