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指望什麼愛不愛的,不過搭夥過日子,她能行就行,不行我就找別人去了。」我媽面無表情地複述著趙老師的話,不屑地冷笑:「他這哪是找老婆,我看就是想討個不要錢的保姆,好伺候他的,我呸!」
我爸趕忙:「呸!」
我媽:「你知道這人有多沒譜?跟介紹人說以後別給他介紹帶孩子的女人,好麼,他自個兒斷子絕孫去罷,還不准別人有孩子了?」
「是嘛?這男人真不咋地,還好陳心梅也沒瞧上他。」
「心梅呀?也還顧著兒子吧,」我媽忽然語調沉了下來,嘆口氣:「魚魚……」
……
我在房間裡聽著我媽慷慨激昂地替陳心梅抱不平,我爸在一旁搭腔,說到江若魚卻戛然而止,我媽應該想說兒女是父母的討債鬼吧,可江若魚又做錯了什麼呢?不過是家庭破裂的受害者之一,錯的是當年拋妻棄子的江叔叔,想到這裡,誰又忍心責怪。
陳心梅阿姨托我媽找的心理醫生早就找好了,江若魚去過一次就不願意再去,也是古怪,打針吃藥都乖得很,倒怕和人談心。
今夜月色正濃,傍晚落的一場陣雨像兔子尾巴一樣短,卻也足夠把夜幕沖刷得一塵不染,那輪銀盤光禿禿地掛著,比往日少了些縹緲的雲彩,更顯孤寂了。
高處不勝寒,我還是更愛人間煙火。那日碰上趙老師,江若魚回屋去以後,陳心梅阿姨出來和我說話,謝我連日勞累接送她兒子,又說瑞州有我和邢祺格,江若魚比先前在溫城開朗多了。
「本來打算暑假過完就回溫城的。」陳心梅目光如炬地盯著我的臉:「我想著你們關係這麼好,你不想他回去吧?」
我沒想到她話鋒一轉會說回溫城,打得我措手不及,竟顧不上細想合不合理,情急道:「江若魚不能回去,他離不開我…我們。」我打了個磕巴,這才想起她已經在單位辦好了手續,怎麼可能回去。
可能是我語氣太急,陳心梅的神情微有些訝異,揣度半晌,忽然低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誰離不開誰呢?你們這些孩子……算了,不回。」她拍拍我的手臂:「好阿柏,你再幫阿姨一件事,勸勸江若魚去看心理醫生,他聽你的。」
……
江若魚聽我的嗎?我翻身撈起手機給江若魚發「LP晚安」,發了十來天了,他一個標點符號也沒回我。
這院裡同齡的孩子很多,江若魚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模範,屬於長輩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但他就是心地太好了,什麼都願意先考慮別人,遇見事兒別人還沒怎麼樣,他先彆扭上了,要不然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這個境地,我想起他十歲時生日許願,江叔叔給我們辦生日會,我和他對著同一個蛋糕吹同一個蠟燭,他奶聲奶氣地說願望是:世界和平。
我笑得岔氣,把奶油抹他臉上,說他是小傻子。
第29章
================
29
「你真的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我和江若魚手牽手走在橋上,晴空萬里的空間轉瞬間陰雨綿綿,墨色天際沉沉地壓在我頭上,我拉著江若魚躲雨,跑了兩步卻發現他還站在橋上,雨水衝掉了他的色彩,眼珠的黑色垂掛下來,像兩條長長的淚痕,他仿佛要融化在那墨色中,嗓音悲傷而憤怒:「我沒病。」隨即身子一歪掉下了橋。
「轟——」驚雷乍響。
我醒過來,T恤胸口已經被汗水濕透,空調定時關閉了,窗外鼓譟的妖風吹得窗框咚咚響,快要下大雨了,我手邊開著電子書,屏幕上紅筆重點劃出「我國目前每年約有28.7萬人死於自殺,精神病患者就診率僅10%……」崩潰地擼了一把頭髮,再這麼下去,江若魚不瘋我都得先瘋,我起身打開窗戶,呼嘯的風猛然灌了進來,灌進T恤領口,燥熱的毛孔里陡然有了一絲涼意。
雷越響,閃越亮,白色樹杈狀的閃電劃破黑幕,在遠方層疊的樓宇上張牙舞爪,就連我這個不怕打雷的人也被貫耳的轟鳴聲鬧得心慌。
開燈看了眼手機,凌晨一點十五,那個從小怕打雷的人不知道有沒有被吵醒,我試著發了條消息:
——打雷了
兩三秒後,江若魚那頭竟然顯示『對方在輸入……』,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對話框,他卻遲遲沒有發出,好半晌連輸入提示也沒了,他悄無聲息地裝作無事發生,而我卻抓心撓肝地等待著,也許是我這句不好回復?
我:
——你醒了嗎?還是又睡過去了?關窗戶了沒?打雷了,挺響的,你要是害怕就喊一下你媽媽。
江若魚這次回得倒快:
——我媽不在家
——我不怕!
我不禁嗤地一笑,狗屁,江若魚又在講大話了,我抓著手機翻了個身,窗外已經狂風大作,穿過窗戶縫隙發出妖異的風聲,像極了野獸嘶吼,雷聲也越來越緊,從遠方滾滾而來。
我:
——要來我家嗎?「壞笑」
江若魚:
——不
——太晚了
我再給他發消息他就不回了,不知道方才一道雷劈到了什麼,震耳欲聾,連玻璃都震得顫動,我心說:江若魚要嚇死了吧,還嘴硬。他不來,那我去吧。
我:
——我去你家?
我抓起枕頭躡手躡腳地出門,做賊似的在黑漆漆的樓道給江若魚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