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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裡倒是什麼都沒想,只覺得一種深深地疲憊感將他淹沒著。
周翰初的手掌突然覆上來,捏了捏他的掌心,問他:「怎麼了?」
佟頌墨沒出聲。
「聽說今日租界裡死了不少女學生,」周翰初道,「混進去了個女革命,那些巡捕都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
佟頌墨閉上眼:「嗯,我親眼看到好多人死在他們的槍下了。」
周翰初又捏了捏他的掌心,說:「租界是我管不著的地方。」言語之間也頗有一種無力感。
佟頌墨當然清楚,縱然周翰初在廬城怎麼隻手遮天,那租界到底眼下也算是洋人的地盤,他的確管不了。
「別想那麼多。」周翰初道,「如今這世道,哪裡都在死人,不只是這裡。」
佟頌墨下意識開口:「可我以為廬城不是……」
周翰初笑道:「你對我是不是太信任了一些?離開廬城,我也什麼都不是。」
佟頌墨沒心思同他開玩笑,聽他說完也沒笑。周翰初看出他心情不暢,也就捏了捏他的掌心,沒有再繼續說這個話題,而是道:「東西全都備好了,只等成婚當日了。」
提到這個,佟頌墨心中卻是更加的不舒服,甚至下意識的將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臉色也冷了幾分。
周翰初覺察出它的不對勁:「怎麼了?」
「沒什麼。」佟頌墨垂著眸,一隻手緊緊攥著,手指摳著自己的掌心,一下又一下的,結了痂的位置似乎又破了口出了點血,但他不覺得疼,「周翰初,你以前可有喜歡過誰?」
周翰初側過頭來望著他,佟頌墨的那種感覺又來了——他看上去是看著他,可實際上眼神卻根本沒在他這裡,而是穿過他看向了其他的什麼人。
周翰初點了點頭,說:「嗯。」
這回佟頌墨覺得自己的掌心有些痛了,而且是那種刺痛。好似穿過了自己的軀體,直抵心臟處,鑽得他渾身更加難受。佟頌墨收回視線,盯著自己的掌心,開口想說點什麼——比如說問問他喜歡的那個人是怎樣的,為什麼喜歡,可話到了嘴邊又毫無意義,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阿姐了。
若他與阿姐不是姐弟,興許也會喜歡那樣的一個女子。
在北平,阿姐是諸多王孫貴胄心中的最佳媳婦兒人選,秀外慧中又容貌出眾,聰慧機敏又不失大家閨秀的穩重,求親的人險些將佟家的門檻都踏破。只可惜阿姐是個有自己主意的女子,喜歡上了一個不把她當回事的男人,如今淪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可轉念一想,若不是因為那個男人,興許阿姐也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火里。
佟頌墨笑笑,說:「那你一定很喜歡她。」
周翰初又握住他的手背,點了點頭,道:「現在也很喜歡。」
佟頌墨臉上的表情更僵了些,他低著眼,望著周翰初那隻覆蓋著自己手背的手掌,攥起的拳頭更緊了一些。然後他動了動,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放在了自己的雙腿上。
周翰初沒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勁,而是問道:「是不是有些緊張?」
佟頌墨敷衍的「嗯」了一聲,實際上腦子裡根本就沒過成親的這事兒。
周翰初估摸著是覺得佟頌墨今日去租界嚇著了,所以晚上備了一桌子的好菜想寬慰他受傷的心靈,但佟頌墨沒什麼胃口,吃了幾筷子就不打算動了。
周翰初讓二福把藥取過來,一整瓶都遞給他:「從張如是那裡要來的。你若覺得不舒服時就吃上一粒,省得又像那一日一樣,將人嚇個夠嗆。」
佟頌墨把藥接過來:「她還是沒有解藥?」
「說是沒有。」周翰初道,「但也不一定。多半……她也惦記著銅台,所以想拿這個來拿捏你。」
佟頌墨冷嗤一聲:「人人都想著銅台,看來我不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而是他們心中的香餑餑。」
周翰初挑眉:「只可惜這香餑餑眼下在我身邊。」
佟頌墨臉上神色淡了幾分,喝了口粥,道:「周翰初,若我告訴你,我真不知道那銅台在什麼地方,你會怎樣?」
「該怎樣就怎樣。」周翰初淡淡道,「我不缺錢也不缺地位,一個銅台罷了,對於我來說沒什麼太大的影響。」
佟頌墨當然不信他——他對他從來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感,因為阿姐一事早已崩盤。周翰初嘴裡的話三句兩句的,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從前他肯勸著自己信他,可眼下卻勸不動了。
畢竟周翰初騙了他最大的事兒,他喜歡的不是佟頌墨,而是佟頌雲。
「我吃飽了。」佟頌墨不想再跟周翰初裝下去,擱了筷子起身,「你吃吧。」
周翰初卻是個腆著臉的人,估計是察覺出佟頌墨在生氣,晚飯結束後也沒回將軍府,而是留宿燕喜樓,還死皮賴臉的非要跟他睡一張床,將佟頌墨逼得去打地鋪。
周翰初見佟頌墨真在地上睡下了,又於心不忍了,一下子將佟頌墨打橫抱起來。
「你幹什麼!」佟頌墨驚醒過來。
周翰初黑著臉說:「你睡床。我睡地上。」
說完還將被角掖了一下,蓋住佟頌墨的手。
佟頌墨翻了個身,背對著周翰初。
周翰初問他:「我惹你了?」
「沒有。」佟頌墨說,「是我自己心裡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