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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發動起來噪音巨大,從尾部傳出一股濃重的柴油味,晃晃悠悠駛到湖中央,熄火停下了。
湖面被風吹得漣漪不斷,空曠的湖心除了我們這艘船再看不到別的活物。皚皚雪山與湛湛藍天如同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壯麗畫作,倒映在清澈的巴茲海上,整個世界除了風聲變得分外安靜。
這時,身旁的賀南鳶從懷裡掏出一樣事物,俯身緩緩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我只瞥到一眼,看形狀和顏色,好像是信印。
對著湖水低聲說了句層祿話,賀南鳶收回手,見我看著他,主動向我說明了方才的行為。
“我阿媽是水葬的,就葬在巴茲海。”提到自己的母親,他濃麗的眉眼染上一層憂傷,“遊客一般是不能進入這裡的,我說我們是來歸還信印大叔才同意我們進來。”
“雖然冬天的巴茲海很荒涼,但湖心的景色還是很美的。”他說著望向遠方的群山。
我媽……也是海葬的。國外安樂死後,直接火化,然後撒海里了。我不僅活著最後一面沒見著,死後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我見賀南鳶手還濕著,指尖都給凍紅了,忙用戴著手套的手給他擦了擦。
他不開心。
要怎麼才能讓他開心起來呢?
想要他開心。
我抬頭看了看他,垂下眼,脫掉自己的手套,將他的手裹進掌心搓了搓,然後握住一同塞進了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裡。
“暖和吧?”我在口袋裡捏了捏他的手。
他點頭道:“嗯,暖和。”
“我咯吱窩更暖和,你要不要試試?”
他停頓片刻,道:“……不用了。”
過了會兒,我指著遠處一座山峰讓他看:“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一個表情包啊?就是那個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包啊……下面兩座矮點的山好像在接吻哦,老爺爺一定是看不過有山在他面前秀恩愛。”
左勇眯著眼怎麼也看不出:“哪裡啊?不都長一個樣嗎?”
“就三點鐘方向那座山啊,他旁邊有個兔耳蘿莉……”
“……還兔耳蘿莉,你在瞎掰吧?”
“你可以說它是瞎掰,但我更願意稱它為——藝術細菌。”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賀南鳶的唇角終於勾起一點弧度,顯出些微笑意。
左勇打了個噴嚏,懶得再跟我掰扯:“好冷,我們要不回吧?”
從巴茲海回來,由於查塔的車不太擅長爬坡,他將我們送到最底下就和左勇一道走了。
我同賀南鳶下了車,兩個人慢慢往上爬。一來一回間,太陽逐漸往西而去,不再耀眼熱烈,照在地面上,是暖暖的金色。
兩道影子斜斜地倒映在灰白色的水泥路上,因為與賀南鳶步調並不一致,導致它們也一會兒交融,一會兒錯開的。
“賀南鳶,如果……我說如果……”戴著手套的關係,我完全不怕冷,兩隻手都露在外頭,“當初莫雅要跟你告白,你說因為你有一半夏人的血統,她父母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低著頭,我腳下追趕著賀南鳶的影子,一踩一個準。
“那如果,有個人,不在乎你是夏人還是層祿人,也完全搞得定父母,又努力又上進,長得不錯,還能讓你開心。就這麼個人,想跟你在一起,除了有個小小的問題,其它都沒問題……你,你會不會考慮啊?”
賀南鳶停下腳步,半側過身,問:“……什麼問題?”
我也停下來,手悶在手套里,冷是不冷了,熱得出汗。
“嗯,他……他是個夏人。”
還是海城的。
還是個男的。
還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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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出自《金剛經》,意思就是沒有永恆,不要執著。留不住過去,控制不住未來,現在更是虛幻難以抓住。人要正視自己的妄念執著,認清萬事“不可得”,便也就超然物外了。
第39章 你要跟我絕交嗎
“你會考慮嗎?”
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兩眼一瞬不瞬盯著賀南鳶。
賀南鳶思考著,久久沒有說話。
風吹過發梢,我瑟縮了下,他開口了。
“我不想做我阿媽。”
在我的預想里只有兩種答案,“會”或者“不會”,並且前者的概率要比後者大一些,所以當賀南鳶說出他的答案後,我怔愣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不會。
他不想做他阿媽。
他不會和夏人在一起。
熱度瞬間從指尖開始消退,我的胸口好似被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滯澀。
我囁嚅著雙唇,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反駁他,可平時一向自傲的好口才卻忽然在關鍵時刻失靈了。
賀南鳶的聲音平靜而清晰:“我不想像我阿媽一樣,一直等一個人回來,也不想像我舅舅一樣,一直送一個人離開。賀明博是個混蛋,但他說得沒錯……吃慣了大魚大肉的人,怎麼會願意過這樣平淡的日子呢?”他說完了,轉身繼續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