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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扯著那枚金色的耳環,我含糊著聲音,語帶警告地又問了一遍:“再給你一次機會,算不算?”
賀南鳶微微後仰著腦袋,痛嘶了聲:“算,算!鬆開,到底誰是狗?”
怕他被我弄傷了,我很快鬆了口,但人仍舊騎在他背上不下來。
“都是狗!”怕吵醒別人,我壓著聲音,貼在賀南鳶耳朵學了兩聲狗叫。
在研究院待了快一個小時賀南鳶才回去,送他到門口的時候我特地往二樓柏胤的房間看了眼,門窗緊閉著,裡頭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出來,對方該是還沒回來。
層祿族民俗研究院,聽名字好像很官方,其實是個民辦非盈利組織。院長是山南大學民俗系的系主任葛蒼穹,一生致力於層祿族的民俗研究與旅遊發展,發表過眾多期刊論文,也撰寫過不少專著。嚴初文是他目前在帶的唯一一名博士生,雖然是學生,但比導師還狂熱,幾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天都待在厝岩崧搞研究。
昨天有點晚了,我搬進研究院的時候嚴初文已經睡下了,就沒打招呼。今天醒來,柏胤特地將我拎到嚴初文面前做了個簡單的介紹,搬過來的理由,只說廟裡住賀南鳶一個外人就夠讓人嚼舌根了,他怕我住久了那些層祿族的老又要說三道四。
這個理由很好地取信了嚴初文,這位年輕的民俗學者不僅熱情地帶我參觀了研究院上下,還給我分享了他跟他導師一直在推進的一些項目。
“你知道他們這邊有溫泉吧?我們和政府其實一直想要推進層祿族的旅遊項目,將這裡打造成一個風景優美、老少皆宜的旅遊景區。可因為種種原因,這些年始終沒談下來。”說罷,嚴初文嘆了口氣。
“為什麼談不下來?”
“和信仰有些關係。”嚴初文扶了扶眼鏡,道,“他們認為滄瀾雪山上的一切,水、草、石頭,都是山君賦予的。他們可以為了生存去喝山上的水,讓牛羊吃山上的草,用山上的石頭蓋房子,但是不能因為想要財富就出賣山君給他們的東西。”
乍一聽,好像沒毛病?
“其實我看他們好像也不是很缺錢,如果不願意的話,那就隨他們?”
莫雅她家住在別的村不知道,就看左勇家,不說大富大貴,但也是有車有房,家裡三個小孩兒都有書讀,一派安居樂業的景象。跟海城那種大城市肯定沒法比,不過跟我想像中住木屋、沒有水電的景象比還是要好得多。
“那只是棚葛。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棚葛只能接收到一家通信公司的信號,到去年才增加到兩家。你看到的一切安居樂業的景象,都是這一代頻伽花了八年才做到的。但頻伽能輻射到的範圍是有限的,更遠的地方,像那些邊緣的小村寨,他就無能為力了。”嚴初文耐心地解釋道。
“有很多村子,進出只有一條非常危險的山路,一到下雨就有可能引起山體滑坡。那裡的孩子上學需要翻山越嶺,起早貪黑,那裡的大人,一年辛苦耕種可能也就只夠溫飽。想要這樣的村子富起來,就必須修路,可是修路又要很多很多的錢。”
這樣一說,當初做第一個夢的時候,未來的我到厝岩崧找賀南鳶,好像就是因為一直下雨差點沒見成。後來賀南鳶冒著風險趕來見“我”,“我”還罵了他一通。
“我明白了,層祿人現在的好日子,是因為頻伽和政府,不是因為山君。”信仰或許能帶來精神上的富足,但帶不了物質上的富足。
嚴初文笑了笑,對我做了個“噓”的手勢:“這話你可不能當著層祿人的面說。”
我說:“沒事,我要說也只會當著賀南鳶的面說。”
可能身體裡有一半夏人血統的關係,讓他在層祿族總是缺少歸屬感。雖然他是山君虔誠的信徒,信仰著那些善的、好的,但也是糟粕的反抗者,無比嫌棄著那些後來人強加上的定義與束縛。
我斜倚在二樓陽台的護欄上,眺望著遠方的滄瀾雪山。雪白的山頂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越發神聖不可侵犯,據說至今還沒有人能征服這座聖山。每當有攀登者試圖登上她,層祿族人便會向山君祈求降下風雪。
這個民族,看著與世無爭、無欲無求,但細細接觸起來,其實在人性的複雜多樣上,與夏人也沒什麼區別。
為了不讓我跟賀南鳶單獨相處,舅舅可謂煞費苦心。
先是讓黎央白天的時候跟個小尾巴一樣到處跟著,再是以輔導功課為由,把我們仨一起集中到他屋子裡做作業。
我還不能有意見,一有意見,他就用那種明面上客客氣氣,實則暗藏機鋒的語氣問我上學期期末考了年級第幾名。
聽嚴初文說,舅舅當年是首都大學肄業。首都大學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高校,能考上的都不是一般人,我這個193名在他面前都不能算學渣了,應該算智障。
恍惚中,我有種外地窮小子被丈母娘嫌棄一窮二白學歷還低的錯覺。憋屈,但是毫無辦法。我總不能拉著舅舅的手跟他說:“舅舅,你別看我現在不怎麼樣,我將來可是個博士!”
好在賀南鳶很會見縫插針,只要舅舅一走開,就會用腳踢踢我,或者在桌下扯我的袖子,等我將手放到桌下,就一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