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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風冷得刺骨,許知意穿得單薄,把奶奶的東西從醫院拎回家裡,眼裡已經哭不出眼淚,也不知道是什麼在支配身體,動作僵硬又機械地把包里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桌子邊。
她轉頭,看到孟冬在門口發呆,扯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進來啊。」
奶奶已經被送到了殯儀館。
許知意把手裡的包騰空,又找來自己放在家裡的洗漱用品放進去:「我已經和醫院請過假了,明天我爸媽應該就回來了,你工作忙,就不要留下守孝了。」
孟冬還站在門邊,院子裡的那棵大樹已經沒了葉子,樹梢光禿禿地探上屋檐,枝幹上還留了些未被陽光消融的雪。
「知意,你和奶奶道過別了嗎?」
她囑咐奶奶要好好和許知意聊聊,也告訴許知意抽空多陪奶奶說說話,也不知道她們聽進去沒有。
「嗯,昨天我在醫院值夜,晚上去看了看奶奶,她絮絮叨叨地拉著我說了好多話,從小時候一直聊到現在。」許知意眨了眨乾澀的眼睛,「你說,她是不是真的能感覺到自己要走了,在和我道別……」
孟冬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落下來一顆,她急忙擦掉,走進衛生間把自己留下來的牙杯牙刷也塞進包里:「我和你一起去。」
許知意:「幹嘛,不工作了?」
孟冬搖搖頭:「沒事,我明天休息。」
許知意才想起來明天是聖誕節,她從醫院打車回來時,還見到了車窗上貼著的聖誕老人。
「好……」
收拾完東西,許知意把屋內落了灰的座椅板凳認認真真清理了一次。
她翻開櫥櫃,想把擺在桌上的一套杯具放進去,卻在顯眼的位置看到了一個相框。
空氣一時間變得寂靜。
許久,孟冬察覺到許知意的愣怔,走到她身旁,也看到了那個藏在櫥櫃裡的相框。
相框倒扣在櫥櫃裡,背面落了一層灰,看起來放在這兒已經有段時間了。
許知意轉頭看了眼孟冬,對上她的視線後,才堅定了心情,放下手裡的一套杯子,伸手翻開那個相框。
相框裡夾著一張奶奶的黑白照,照片裡的奶□□發還未全白,對著鏡頭彎著眼睛笑。
許知意心裡難過,她不知道奶奶原來早在這時候就在籌備這些。
她指尖划過照片,半晌又抱在懷裡,無聲地哭了。
殯儀館沒有節日之說,年年月月日日,這裡都既安靜又嘈雜。
聽不到說話聲,但耳邊總是充斥其他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哭聲、哀嚎聲、物品碰撞聲、腳步聲。
許知意晚上沒有合眼,盯著靈台上奶奶的遺照,一直看到了第二天天亮。
孟冬半夜撐不住,靠在牆邊睡了一小會兒,醒來後許知意還是那副樣子,跪坐在墊子上,一動不動地盯著照片看。
許知意以為自己工作的這些年,早已經看淡了生離死別,但她還是難過得想要從這個房間裡逃離,想大醉一場,或發泄似的抽菸。
察覺到一旁的人動了動,她才終於張了張乾澀的嘴巴:「孟冬,我不想當醫生了。」
這是她今年第三次和孟冬說這句話。
第一次她喝多了,孟冬以為是玩笑話。第二次她是因為病人騷擾,本來就是玩笑話。這一次她說得鄭重,像是經過深思塑料,下定決心後才開口。
孟冬突然想到高中時,許知意背著畫布去參加比賽。
那時她自信地說要不多久她的名字就會享譽世界,她要在京北最大的藝術館辦畫展,然後賺錢帶奶奶週遊世界。
這甚至成了她說慣的理由,因為藝術家都是隨心而為的。
過去的記憶鮮活得好像昨天才發生,孟冬鼻尖一酸,又想哭了:「那就不當了。」
許知意眼神落寞:「可我不知道我還能幹什麼。」
許知意人生中一半的路線都是為了奶奶而規劃的,她上醫學院,她出國深造,她進國內有名的私立醫院。
過去的那些夢想和熱情也不復存在,既沒有負擔,又空洞得迷茫。
早上八點,祝盛驍和周堰成到達殯儀館。
祝盛驍手裡拎著一個裝滿早餐的紙袋,他不知道許知意願意吃什麼,幾乎把早餐店所有的早餐都買了一份。
原本室內的香火味被食物的香氣壓下,許知意強打起精神,逼著自己吃東西。
期間孟冬一直坐在一旁,她實在沒什麼胃口。
看著周堰成,她突然想到自己前幾天滿心雀躍地期待著今天的到來,可如今,這一天將永遠變成她記憶里充滿悲傷的日子。
世事真的無常。
她伸手拽了拽周堰成的褲腳,周堰成就順從地在她身旁坐下。
孟冬再也堅持不住,靠在周堰成身上,小聲地抽泣起來。
在這樣的環境下,記憶總是格外活躍,孟冬想到了她和許知意初識的場景。
她自顧自地說起來:「高中時許知意坐我後面的位置,她學習好,人緣也好,不過一前一後的兩個位置,她身邊總是圍滿了人,而我只能趴在桌子上裝睡,結果有一次她不小心把泡泡糖吹到了我頭髮上。」
周堰成順著她的頭髮,輕聲問:「你沒生氣嗎?」
孟冬要笑不笑的,眉毛擰著,好像還記得當時的情緒:「氣啊,後來有一天,她在放學路上被隔壁學校的小混混堵在路上,我趁亂上去踹了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