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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如此,老爺子仍執著於血脈傳承,從余君藥兄妹幼時便進行醫學薰陶,後又親授余君藥,如今孫輩成家立業,他又希望能再壽終前,再為玄孫一輩開蒙。
這樣的執念,別說同行,連余樞啟有時也會嘲笑父親的守舊古板。
所有人都能說老爺子的死板教條,唯獨余君藥不能。
因為倘若祖父真是如此,便不會在幼時她展露出比哥哥更高的對中醫的興趣和天賦時,就毫不遲疑地將她立為第九代傳人。
哪怕歷來嫡系皆為男子,余家女性幾乎從不行醫,哪怕在她因喚醒植物人而真正「立起來」之前,有數不清的人嘲笑老爺子昏聵,不將一身本領傳孫子而傳孫女,余氏恐後繼無人。
和崔家共進晚餐那晚,爺爺察覺到余君藥對崔翕聞的不喜。回家後,他面露憂色,問孫女是否的確不滿崔家,若真是如此,那就重新相看,另尋他人,或者孫女自己,有沒有心儀的意中人?
只是,這婚還是得結,只能結。還得儘快,這樣爺爺才能再教那個孩子一段時間。
老爺子已是耄耋之年,雖然看上去比同齡人更加童顏康健,但終究顯老態了。
余君藥看著爺爺頭上的銀絲,心裡對崔翕聞的不滿,突然一句也說不出。
她又何嘗不知道,自己對崔翕聞那近乎無中生有的「三宗罪」,其實也是是對奉命成婚身不由己的不滿,進而將氣發泄在相看對象身上。要是換一個人,她仍舊會百般挑剔。
那晚她一夜沒合眼,第二日清晨,她輕聲說對父母和爺爺說:
「崔翕聞可以的。」
只是對崔翕聞仍沒有一絲好印象。
飯桌上,仍舊是一片可怖的氛圍。
老爺子氣得扔了筷,誰也不好再進食。
余自由知道自己說錯話害了姑姑,見太公發怒,早扔下吃得正香的雞腿,忍不住無聲抽噎。
余肯夫婦就這麼冷冷地看著他,沒有立刻勸慰。
余君藥倒是不忍,可是她也無從辯解,還有對爺爺的愧怍。
滿堂死寂之時,還是崔翕聞突然溫聲道:「爺爺,這事只能怪我。」
他看著余君藥低下的臉,細細說起:「是我察覺兩家吃飯時,我明明對茵茵一見鍾情,她卻對我態度不善,所以領證當天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傷了茵茵的心。不過我已經知錯,今天來的路上,我跟茵茵道了歉,也跟她說,希望按照兩家長輩的意思搬到我那去,否則無處培養感情,我也無從博得她好感。」
余君藥忍不住微微瞪大雙眼。
她自然不會相信什麼「對她一見鍾情」這樣的話。領證那天,他如平時一樣冷著張臉,什麼也沒多說,聽完她的三條建議,倨傲地點了點頭就揚長而去。
今天來時更是一路無言。
可他這麼真假參半地說起,從旁人角度聽著倒是十分可信,讓余君藥在爺爺那裡,頓時從罪無可恕,變成了小打小鬧。
老爺子表情鬆動,余君藥的媽媽也趁此,為他換上一副乾淨的筷子。
余君藥的父親佯裝生氣,問:「那你感覺到茵茵對你的態度,領證當天還說了她,是不是不喜歡她了?要是這樣,我可不放心讓茵茵搬到你那。」
崔翕聞忽然伸手覆在余君藥交疊在膝上的雙手。
他的掌心冰冷,又有著強勢的力量。
余君藥抬頭,正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丹鳳眼。
他似乎在說,自己已經幫了這麼多,你就這麼冷眼旁觀?
余君藥不知哪裡生出的急智,作出一副嬌羞的兒女情態:「爸,你就別管了。」
崔翕聞這才悠悠開口,聲音清冽好聽:
「我氣茵茵,卻沒有不喜歡。」
他的手早就鬆開了,如同剛剛與她交握只是幻覺,此時此刻閒適地搭在椅子扶靠上。
余君藥只敢看他那雙指節分明的手,不敢看他說這話的神情。
嫂嫂宋海心,也適時出來圓場打趣:「看來妹夫在來的路上,不僅僅只說了道歉的話。」
否則這半個月裡沒有交集的兩人,妹夫從哪裡得知妹妹的小名。
剛止住哭聲的余自由,一抽一搭,又天真地問:「媽媽,你..你怎麼知道?」
宋海心輕拍兒子的腦袋,看著余君藥,笑著說:「媽媽不說了,再說下去姑姑該惱了。」
餐桌上氣氛緩和,老爺子也不似剛才那般生氣,目光卻銳利地看向余君藥:
「茵茵,翕聞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余君藥表情鎮定,又帶幾分愧意,點了點頭,她鮮少在老爺子跟前撒謊,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有這般演戲的天賦。
老爺子將目光轉到崔翕聞身上,語氣柔和道:「翕聞,茵茵這孩子只是戒備心重,吃飯那天並不是對你有所成見,回來她也告訴我,她對你是極為滿意的,只是對你家世有所顧慮。」
余君藥沒想到爺爺居然也會為了她說慌,一時間心情複雜,更是愧疚得無以復加。
老爺子又話鋒一轉,又說:「茵茵本性質樸純良,沒有不動聲色的城府,她的心事全寫在臉上,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你既然願意與她結婚,我便希望你不要為這點而苛責她。她的性格並不適合你家這樣名利交錯的望族,你更要護著她不受旁人的欺負。」
余君藥有些眼酸,又重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