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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自己去吧,感覺最近駕駛水平有提升。」
崔翕聞嘆氣:
「小余大夫什麼都好,就是總能生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自負。」
余君藥堵住耳朵,說知道了。
跟隨導航從國道一點點駛入鄉路,水灣鎮有連綿的山線,秀麗的梯田,聳入雲霄的青竹,卻沒有平整開闊的車道和聚集成片的樓房人煙。
崔翕聞絲毫不在意一路上道路兩旁側生的竹節將賓利車剮蹭得面目全非,只是在看到衛生院細弱到搖搖欲墜的建築時緊緊凝眉:
「要在這裡待幾天?」
余君藥也還在觀察這棟有些頹然的老舊小屋,刮花的木嵌玻璃門上用油漆書寫的「門診部」三個字已經難以辨認。木塊脫落,水泥也斑駁,露出了裡面的紅磚。
此時山間還在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門前積攢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泥濘不堪,本就看上去被腐蝕厲害的外牆就像是一張破敗的老樹皮。
余君藥心情平靜,早在項目開始前就做好了一切艱苦條件的準備,回答道:
「大概五天左右。」
崔翕聞輕聲,像是自言自語:
「你爸怎麼捨得派你過來的?」
余君藥:
「總要有人到這裡的,我只是在這裡待五天,裡面的醫生可能已經在這裡待了五年十年。」
崔翕聞本想學她出發前的樣子堵住耳朵,嘆了口氣還是只說知道了。
他起身下了車,爾後撐傘去接余君藥。
余君藥闔上車門後,被濕冷的空氣刺得微微發顫,對崔翕聞說:
「你快回去吧。」
崔翕聞把傘交給她:
「我背你進去。」
余君藥看著距離車門不到十米的距離,連連搖頭:「哪裡需要你背?」
崔翕聞緩緩掃過她腳上潔白柔軟的雪地靴,說:
「小余大夫的漂亮鞋子中看不中用,走兩步就能濕到裡面去,不用到今晚一定會再病倒。」
余君藥還在遲疑,崔翕聞已經半蹲下身:
「你要是不心疼我穿得單薄,就一直跟我這麼僵持著吧。」
余君藥只好不再推託,無聲趴到他背上。
崔翕聞就像那晚背起余自由一樣輕鬆地背起她,雙腳騰空後,她下意識環住他的脖子,將傘傾向他。
崔翕聞推了推傘柄:
「撐著自己。」
余君藥瞧見他前襟的西裝已經被打濕,水漬讓上面的手繡暗紋一點點浮現,她吸了吸鼻子:
「崔翕聞,你和這裡好不搭啊。」
崔翕聞聲音苦悶:
「希望余君藥同學不是在損我。」
余君藥搖了搖頭,崔翕聞已經安穩得將她放到廊前乾爽的地面上,只讓她趕緊進去。
她想把傘給他,崔翕聞已經轉身離去,沒入雨水的絲線中。
余君藥看見他轉身上車,神情從容帶笑,不見絲毫狼狽,隔著玻璃沖她擺了擺手,不是告別,是讓她趕快進門。
她吸氣轉身,不敢再去看他。
水灣鎮沒有為余升允開闢單獨診室,一間二樓平時不捨得用的會議室,是他們為遠道而來的同袍所能提供的最好條件。
幾位前輩來得都䒾㠏比她早些,已經分別準備妥當,林嘉翊剛換上白大褂,仍如往常對她和煦一笑。
余君藥點頭致意,無聲去穿自己的白大褂。
方鸞師叔走到她身邊,面色沉重:
「你敢信,我們隊伍的人數和這衛生院裡所有醫生的人數一樣多。」
余君藥怔然:
「平時忙的過來麼?」
「哪有什麼忙不過來的,年輕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留守老人與兒童。」
余君藥想起在上樓時見到在大廳等候的確實都是老人和稚童,輕聲說了解。
窗外的雨一點點下大,絲絲縷縷的寒意滲透進來,余君藥也正式忙了起來。
醫療資源的過度缺失,讓水灣鎮沒有出現給余君藥和林嘉翊坐冷板凳的情況。
就診人數眾多,會議室環境有些嘈雜,卻受環境所限,不得已保持這樣的狀態。
加之有些老人聽力不便,劉教授、方師叔和兩位師兄說話都是用喊的。
當余君藥發現自己的輕聲細語大大阻礙了工作進程之後,也只好認命地擴大嗓門。
最讓她憂心的是,比其楓渚鎮和錢蘆鎮都是些易於調理的常見病,水灣鎮特意前來的患者身體素質普遍較差。
許多老人已是氣血兩虛,就診完成後卻執意不肯開藥,只說會飲食調養。
余君藥可以好言相勸,卻不能強制要求。一天下來,比其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是心中的無力。
接近門診結束的時候,會議室人漸漸少了些,余君藥因此聽見了隔壁劉奇斌教授和患者的對話。
患者應該還不過是個高中生,在寒冷的雨天裡只穿了一間黑色的薄外套,襯得他皮膚格外蒼白,頭髮有些偏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右側下頜線上有兩條結了痂的血痕。
劉教授大約是和聽力困難的老人溝通成了習慣,此時也扯著嗓子:
「你這腿怎麼斷的?」
男高中生沉默良久,才憋出兩個字:
「摔的。」
「你少糊弄我,這一看就是打傷,你現在不能下地,傷得這麼嚴重你家裡人呢?一個人怎麼到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