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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君藥只看著自己的雪地靴。
此時不可避免地沾到幾滴灰色的雨水,在早晨過來時,一直到踏進二樓會議室都是纖塵不染。
良久過後,她仍舊低頭,輕聲說:
「崔翕聞,你再認真地跟我告白一次吧。」
崔翕聞正在撥自己額前短髮的手瞬間僵硬,就這麼傻傻地停滯在空中。
他看見身旁的小余大夫一點點抬起頭,專注地來看他。
她說:
「崔翕聞,你重新說,說你喜歡我,說你想問我願不願意跟你在一起。我會告訴你我的答案。」
「——我的答案會是,也喜歡,願意。」
最後一個「意」字余君藥沒能說出來。
車窗外綠影搖曳,崔翕聞俯身,虔誠地吻上小余大夫溫熱的唇。
第34章
雨能令晝短,雨能使夜長。
絲絲縷縷扣入江南的竹林里,潤進青色的肌理中。
余君藥覺得自己此時此刻能與在雨中戰慄的竹葉通感。
冰冷,潮濕,無所依。
只有一根纖細的莖脈可以讓她緊緊依附在破碎的冬夜裡。
崔翕聞的吻起先並無章法,只知道侷促地輾轉在她的唇緣,讓余君藥想起小時候玩爺爺的印章。
這裡輕輕敲一下,那裡用力敲一下,把白紙敲得一團褶皺,卻沒留下刻章的圖案。
不知道是從哪個瞬間出現了轉變,他知道要撬開齒關,知道要攻城掠地,知道要做戰無不勝的將軍。
要用悍戾的溫柔來讓小余大夫沉淪。
雨疏風驟,余君藥竟也漸解其中滋味,雙眼闔上,只有睫毛在不停顫動。
雨聲在倒退,變成他們交錯的呼吸,變成車內不斷攀升的溫度。
她被奪走了全部的視力,必須要讓崔翕聞帶著走。
崔翕聞要她把自己的心捧出來,他再一點點珍重地吃下。
可是他們都還不會換氣。
會變成長跑後的運動員,會變成要下雨前浮在水面上的魚。
崔翕聞氣喘吁吁,啞聲:
「是該這樣嗎?」
余君藥的呼吸亦錯亂,她的眼睛濕漉漉,不去看崔翕聞:
「不該這樣。我讓你說話,沒讓你做這樣的事。」
「怎樣的事?」崔翕聞的手指還扣在余君藥的手背上,輕攏慢捻抹復挑。
爾後執著地苦苦追問:
「我對小余大夫做了怎樣的事?」
余君藥早就從額頭紅到了脖子,卻毫不自知,故意凝眉:
「做了前所未有的無恥之事。」
崔翕聞從胸腔中發出笑意:
「這件事是相互的,所以小余大夫剛剛也對我做了前所未有的無恥之事。」
「......」
崔翕聞恢復正色,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余君藥刻意低垂的腦袋。
小余大夫似乎已經一點力氣也沒剩下,只能懶懶地靠在他的掌心,從眼睛到嘴唇,無一處不泛著水光。
崔翕聞讓他們的目光平行交匯,才說:
「余君藥同學,我時常惶恐會喜歡二字是否與你我相稱,比其情緒上的短暫歡愉,我更像是受到一場永恆無止息的共振。因此我想認真地請求你,接受我的相思,讓它成為愛你。」[1]
這是第二次從崔翕聞口中聽到「永恆」二字,她的內心亦同樣在高歌,奏出交響的詩篇。
余君藥心跳得飛快,卻故意搖了搖頭:
「鑑於你剛才的行為,我需要重新考慮。」
崔翕聞怎麼會聽不出是她刻意說的反話,偏偏也要配合地裝作失落的表情,嘴角用力地垮下來:
「怎麼可以這麼耍我?」
余君藥想要笑,可是已經紅腫的嘴唇還沒來得及勾起,崔翕聞又已經鋪天蓋地吻了下來。
他是天賦異稟的好學生,有著一點就通的本事,可他卻不是一個好老師。
余君藥吃力地想要跟上他的步伐。
就像是在那個早晨遛鈴鐺。
她快,他便偏要更快。直到她氣喘吁吁,體力告罄,他才願意化作和風細雨,一點點慢下來,與她同行。
明明兩人之間還隔著汽車中島,可他手還是可以輕易抵住她的後背,讓她無處逃。
肋骨被膈得發痛、發顫,或者發紅,余君藥已經無暇顧及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崔翕聞真是壞到骨子裡了,余君藥如是想。
可她是最寬容心善的小余大夫,所以她說:
「崔翕聞,我接受你的相思,請你愛我。」
雨還在亂漫山的綠。
林嘉翊靜默地站在雨中,一點點垂下眼眸,直至視野中什麼也看不見。
天地間唯剩他與那輛孤獨的黑色賓利。
林嘉翊的左手撐著一柄傘,右手緊緊攥著另一把被仔細摺疊起來的白傘,此時此刻指節發白到看不清和傘頁之間的界限。
雨水漫漫,肆意流淌。
遮住了汽車前窗,林嘉翊幾乎看不清師妹與那個人交疊的身影。
就像師妹也渾然不覺,他正一個人承受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寒冷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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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同樣下了一天的雨。
徐海一家住在城中村的一棟老式筒子樓里。
他的妻子身上有三份兼職,此時還在路口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搬貨收銀。小圓在自己的房間裡,乖巧地練習英語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