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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芸芸獨自坐在一排會客椅的最側邊,垂著頭,手擱在膝蓋上。警察正在給另一個飲酒鬧事的人的家屬做登記,看到她時,動作也放慢了。女警小跑出來,還沒開口詢問,伊九伊提前做了自我介紹:「我是剛才電話里覃芸芸的——」
女警有其他工作,一個男警察負責他們這邊。
左思嘉對伊九伊說:「我先跟他去,你和她聊聊吧。」
她沒有笑容,也不點頭,只對他輕聲說:「謝謝。」
伊九伊朝覃芸芸走過去,坐到她身邊。覃芸芸仍然低著頭,不肯抬起頭。伊九伊說:「你今晚有地方住?」
覃芸芸沒有任何反應。
伊九伊又問:「我可以聯繫你的家人嗎?」
覃芸芸立刻直起身來了,搖搖頭,手也按住了伊九伊的手。但伊九伊並沒有拿起手機的意思,覃芸芸把手抽了回去。
終於能正常交談了。
伊九伊不著急提到,儘可能溫柔地問:「還好嗎?肚子餓不餓?今天晚上你有地方去嗎?」
她沒有立刻問今天發生的事情,對覃芸芸來說,這讓她如釋重負。覃芸芸的頭栽了栽。
伊九伊很耐心,接著問:「我們去吃個飯?」
覃芸芸搖頭,特別小聲地說:「吃過了。」
女警匆匆經過,插了句嘴:「我們剛才叫了盒飯給她吃了。」
能吃飯,應該狀態好多了。伊九伊安了點心,又問:「那你去哪裡住?」
「回學校。」
伊九伊垂著眼睛:「我送你回去吧。但是,我還是要和你輔導員說一下……」
覃芸芸立刻激動起來:「不要!」
但是,伊九伊也打斷得很快:「我不會說今天的事,只會告訴她你心情不太好,請她多關心你一下。好嗎?」
覃芸芸看著伊九伊,一副遲疑的樣子:「那個……我現在已經沒有自殺的想法了。」
伊九伊心平氣和地說:「好的,那就不說了。」
但是,實際上,伊九伊還是發消息到了覃芸芸所在的大學。她在覃芸芸的大學也有熟人,通過熟人向輔導員三令五申,晚上多增加幾次查寢就好,其他地方不要有表示。刺激傷心人的事絕對不能發生。
左思嘉過來找伊九伊,走之前要登記證件和簽名,伊九伊走過去。
剛才,警察跟左思嘉講了一下他們問出來的緣由。其實,說出來也不是多罕見的事,覃芸芸的男朋友向她發脾氣,要和她分手。她挽留無果,最後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左思嘉也把這和伊九伊簡單轉達了。
一個中年男性警察一邊走流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這些年輕人,就是動不動為了一點小情小愛要死要活……」
覃芸芸跟在後面,突然被這句話激怒,不由得出聲反駁:「你們……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你們都不知道愛是什麼東西,你們的ego太大了!從根本上來說,你們就不會去愛了。愛情本來就是有傷害這個副作用的,要是只顧著舒服,那才不是愛情!反正,你們是不會懂的,純愛已經滅絕了——」
突如其來的激動令在場眾人沉默。沒人吭聲,也不知道當初警務紀實觀察類節目《守護解放西》中十六歲的男孩怒吼「整個長沙我是老大」「為了你,我放棄了整個長沙」時是否也是如此氣氛。
剛才的中年男民警打圓場似的呵呵直笑:「哎呀,你們年輕人別這麼衝動。我們老一輩也結過婚,怎麼會不知道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覃芸芸又哭了,她還想說什麼。但是,別的人先開了口。
左思嘉說:「確實。」
因為這聲回應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其他人都看向他。其中,伊九伊離他最近。
左思嘉的表情很鎮定,和他成名後在外國政要面前演奏《降E大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時一樣,仿佛一支已經熄滅了的煙,從外觀看,只剩下一點點火星,裡層仍在靜靜地焚燒:「現在的人都只關心自己,不會接受別人,也不會把別人擺在自己之前。純粹的愛已經快要消失了。傷害自己很蠢,但愛本身就會無能為力。假如你很愛,所以才這樣做,這說得過去。」
現在要說這種話,不就等同於支持她自傷嗎?旁邊的女警投來厭惡與責怪的眼神。
即便剛才登記時,她還在心裡驚嘆過,這男的長得好像明星。但是,職業道德和關心自戕女學生更重要。看不出來,濃眉大眼的,竟然這麼壞。沒有共情能力的帥哥就是人渣。
可是,伊九伊的回應不大一樣。
她定神望著左思嘉,這也許是她今天,不,最近這一周,甚至幾個月來最集中精神的時候。
覃芸芸坐著,而其他人都是站立的。所以,回她話時,左思嘉垂下了眼睛。不過,他也不像在看她。
他接著說下去:「但是,這種事情都是要兩個人的。你知道吧?」
他問她,語氣很平淡,沒有強迫的意思。
愛情是雙人舞,而非獨角戲。誠然愛必然有消極面,可假如積極面消失,這種愛的存在價值也就不復存在。
愛不講道理,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不一樣。
真相不難猜到。
覃芸芸鬧自殺,沒有立刻縱身一躍,了結這一切。然而她的男友卻至今杳無音訊,沒有趕來,甚至沒有打來哪怕一通電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