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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三天過去,左思嘉對她說:「是朋友的喜歡吧?」
夏郁青心想,這重要嗎?但她還是回答:「感情的開始是友情不好嗎?」
他說:「我現在沒有精力考慮這個事情……」
她也鬆了一口氣,不想現在就鬧掰:「沒事。挺好的。那我們以後還這樣對話好嗎?」
左思嘉覺得自己卑鄙,因為他確實很孤獨。之後,他們仍然會聊天。
有了左思嘉這樣的人,夏郁青就看不上大學裡那些年輕人了。她也和其中一些曖昧過,和一個研究生學長談過戀愛。她故意說給左思嘉聽,他很高興的樣子,祝她幸福,甚至為了避嫌特意減少了找她閒談的頻率。
夏郁青有不滿,不過,也不是那麼強烈。戀愛到膩味,她和男友因為很簡單的理由分手。
她想要找一個好的男友,她喜歡,她父母也要喜歡,能讓她對未來抱有欲望。那時候,姐姐一直沒有找到伴侶,家裡長輩很傳統,急得不行,認為沒結婚終究是失敗的。姐姐卻不以為然。
過年回家的時候,姐姐還和夏郁青說:「他們不懂。愛情是我們自己的,是兩個人的。和別人沒關係。」
姐姐的話,夏郁青沒有細想。
她終於抓到左思嘉是幾年後。那時候她已經離開校園,開始工作。她又談過一個男友,是她的上司。左思嘉還在彈琴,彈琴,彈琴,彈他那噁心的鋼琴。
夏郁青向左思嘉描述男友的魅力。她說,他是比我大很多。我不知道怎麼說,他總是管著我,成熟、可靠、話不多,但有安全感。我喜歡他。
左思嘉靜靜地聽著,告訴她,你喜歡就好。他看起來那麼真誠,眼睛裡閃爍著善良的光澤,讓夏郁青有點兒討厭他。
和上司分手後,夏郁青覺得工作很煩躁,生活又沒勁。回家想和父母談談辭職的事,他們卻只一個勁擔心姐姐的婚事。
夏郁青再次向左思嘉拋出橄欖枝。那時候,他產生了厭煩鋼琴的苗頭,偶爾會發一些牢騷。
她說:「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他說:「肯定有人比我更適合。」
她說:「我想要你。」
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也沒考慮過這種事。練琴和演出已經夠我費心的了。我要經常飛來飛去。要是我對你沒有愛情呢?」
為什麼張口閉口愛情的,跟姐姐一個樣。夏郁青腹誹心謗。談戀愛不就行了?只要給彼此冠上「男朋友」「女朋友」的名號不就行了?
她對他說:「你認為愛情是什麼?或許就是害怕失去。一直這樣下去,我們也許連朋友都做不成。以後我結婚,你也會失去我的。」
修成正果,他們兜兜轉轉,最終成為了情侶。
別人是這樣看待他們的。
然而,姐姐找到了丈夫。
天秤兩端,一邊本來是空的,現在多了一個有錢有勢有未來的男人。
而另一邊的青年古典音樂家的父母形同虛設,他自己也上進心不足,實在相形見絀。
最初夏郁青還能靠他的外形來自我安慰,儘量平衡,不久之後,左思嘉告訴她自己患病。
說得現實一些,夏郁青知道,靠自己的條件是吸引不到更好的對象的。她絕望過一陣子,與何嗣音的相遇就像命運。他很喜歡她。
愛情是這個社會施加的謊言,不值一提。夏郁青自始至終相信,人,尤其是女性要忠於自己的欲望,不要被社會或別人強加給自己的東西捆綁。她應該在自我意識覺醒的基礎上獨立做出選擇。
她不覺得自己有作什麼大惡。雖然知道那樣不太好。不過,大部分時候她不會想著這件事。對外她都會說,得知左思嘉患病後她哭了很多天,左思嘉為了不拖累她,剛確診就和她分了手,期間一直都是何嗣音陪著她。就算被拆穿,她也只是犯了每個女人都會犯的錯。
夏郁青從沒想過左思嘉可能會死。
就像她沒想過姐姐會死一樣。
她和姐姐在打視頻電話,姐姐那頭和姐夫發生爭執,夏郁青漸漸感覺不對勁。意外發生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怎麼的,首先想求助的人里有左思嘉。後來想想,她應該是愛他的。至少,在她認為遇事該靠自己的世界裡,左思嘉是相對親近的。
夏郁青衝到夏郁凌家,左思嘉姍姍來遲。她不知道該不該報警。何嗣音從夏家父母那裡來,帶了備用鑰匙。
姐姐倒在地上。
夏郁青雙腿發軟,視野模糊,抓著門框癱倒下去。何嗣音連忙去扶她。
在他們兩個人背後,還有另一個人。
左思嘉完全僵住了。女人像被車碾過的貓,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不覺,他也變成了那隻貓。和夏郁青不一樣,他是知道的。人會死,你會死,我也會死。每個人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生命像皮一樣從我們身上剝落,血淋淋,赤條條的,卻如日常般平淡無奇。
左思嘉深有體會。
這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回去連澡也沒洗,好像冬媽有問他吃了藥沒有。他卻睡著了。
左思嘉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又躺在了手術台上,頭皮和顳肌被切開,為了做手術,必須用顱骨鑽鑽幾個孔,把這塊骨頭取下來。
手術室里,主刀醫生在聽普羅科菲耶夫,與已經發生過的現實不同,夢裡左思嘉是清醒的,雖然在做手術。而且,荒誕的是,不論他在想什麼,醫生都看得到。<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