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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只關心鋼琴,只想著音樂,然後,突然開始強行扭轉興趣,怕死,也怕寂寞。左思嘉變了很多,開始變得輕飄飄的了,不再真誠了,也不相信愛了。過去的夢想變得又幼稚又噁心。
其實,不該是這樣的。
伊九伊坐在氣球中間,面前的圓桌上,蠟燭熄滅的蛋糕正在融化。她以為左思嘉會走,可他並沒有。
左思嘉脫掉外套,嘗試坐到另一側的座椅邊緣。室內寂靜無聲。沒過多久,他又站起來。
伊九伊希望他回去,可他留下了,又總還是說幾句才顯得不奇怪。她沒話找話聊:「你送的生日禮物是什麼?我可以拆開看嗎?」
「嗯。」左思嘉匆匆回應,卻又沒來由地否認,「那個不算生日禮物。」
她疑惑地抬起頭:「什麼?」
他拖著疲憊的步伐,不知不覺走到房間中沒被利用的角落。左思嘉掀起暗青色的天鵝絨罩。
這裡有一架閒置的鋼琴。生日會的殘局裡,他在鋼琴前坐下,低著頭,很隨意,也很緩慢地開始使用雙手。
指尖與琴鍵接觸,起初,他彈的是Fly Me to the Moon。那是一陣孤獨的雨,落在人身上。悄無聲息,它過渡成《祝你生日快樂》。
手術結束後,恢復期間,左思嘉在醫院待了幾個月,除了唱片公司和教授,沒有人去探望他。父母脫離了世俗,他太早離開了自己出生的國度。
有喜歡他音樂的人寫了信給他,他並不想讀,偶爾回信,也只草草說:「我的演奏並不好。而且,越來越不好。」
比賽的彈法、演出的彈法、自己的彈法不盡相同,很長一段時間,他已經忘記漫無目的彈鋼琴的感覺——記憶里,那是在爺爺奶奶家。童年時,大人常常說:「你的手是為了彈鋼琴而生的。」那大概是謊話。因為他的演奏連父母和戀人都打動不了。積年累月地比賽,他覺得自己更像裝模作樣表演的機器。
那一年,左思嘉下定決心,放棄鋼琴。
他不再彈琴了,不為任何人彈琴,不再將任何東西寄託到其中去。至少,不會再彈給認識的人聽。
可是,現在,伊九伊站起身來,佇立在原地。
空蕩蕩的廳內,她望著他,目睹琴聲像月光一般流淌而過。心臟微微絞痛。很難明白,為什麼有人能彈奏出這樣的音樂。
樓下有醉酒的人們聽見,不由得停止說話,宛如天使從頭頂經過。他們都仰起頭來,尋覓源頭。有人停止了哭泣,有人不再發笑。這撥動心弦的音樂。
而在樓上,只有兩個人的生日會裡,左思嘉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伊九伊,生日快樂。」
他又重複了一次:「生日快樂。九伊。」
這天晚上,伊九伊像一具空殼似的回到家。
禮物放在了車上,她不著急拿下來,呆呆地走進門,沒有在門口玄關處躺下。小豬出來迎接,她也沒能分心去理睬。伊九伊坐到沙發上,一個人坐著,並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站起身,走到陽台上,掏出香菸,卻又沒點燃,只是夾在指間,失神地望著遠方。
今夜難眠。
伊九伊知道該休息了,可又不願去入睡。她忽然想聽古典音樂,想聽鋼琴的聲音,心焦灼不安,卻又說不出來的暗喜。
忽然間,伊九伊想起來,其中一位前男友在她家留下過一張貝多芬鋼協全集。她翻箱倒櫃,找了好一會兒,終於在眾多書與雜誌底下找到它。
抽出來後,在封面上,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與名字。
第23章
十七歲時, 伊九伊愛上了一個常來家裡做客的男演員。他是她爸爸的學生。成年以後,伊九伊和他談了一場戀愛。
這是初戀,她愛上他的契機很玄乎。對視的一瞬間, 心裡悄悄地空了一下。後來,她開始經常想到他, 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話,會收起遙控器,停下看一會兒。雖然分手想起來,隱約覺得自己沒準只是欣賞他的氣質。但是, 喜歡外在也是喜歡。
相處以後,倒也不是聊不來。聊天機會不多。和他一起都不能出門約會, 也不可以告訴別人自己在和誰交往。固然, 她不可能大肆宣揚,但在家才能見面,還是有點點鬱悶的。尤其她那時候還年輕。
分手很多年後,他隱婚生子的事曝光了。在那之前她就聽說了,也就覺得他們有緣無份, 情投意合,可惜不適合。
後來她不再這樣衝動了,先了解對方, 摸清對方再去交往更好。她是不斷思考著去談戀愛的, 知道自己要注意哪些, 反思對自己來說什麼最重要。
她在情場無往不利, 但卻並非從未失意。
恰恰相反, 苦悶有, 煩惱也是有的。伊九伊覺得異性並不難,難的是愛情本身。
這天夜裡, 她打了個電話給達斐瑤。
達斐瑤正在飛機上,沒接通,伊九伊轉而發微信給她。達斐瑤正戴著眼罩睡覺,手機震個沒完,拿起來一看,伊九伊說:「瑤。你在嗎?我有事找你。我想問你一件事。左思嘉原來也是演奏者嗎?」
實際上,這個問題沒必要問了。
伊九伊已經在搜尋引擎上查找過。
上一個揚名全國的中國鋼琴家已經是四十代,在大陸,青年古典音樂家原本就相對有空缺,更何況,左思嘉沒在國內發展過。他的隱姓埋名並不費勁,甚至不需要刻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