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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天氣暖和,都已經春天了,這裡的樹卻還是光禿禿的,草地也很稀疏。她步行了一會兒,走到一張長椅邊坐下。伊九伊默默想,回家以後,先把柳良碩寄過去的字掛起來。沒準會不想來了吧。一躺就犯懶,人和貓都一樣。
今天是陰天,天色漸漸暗了。她抽了一支煙。
手機響了。
伊九伊一隻手夾著煙,手心朝上,手臂擱在座椅扶手上,手掌探到外側,確保菸灰不會掉到身上。
她用另一隻手接了電話。
那頭的人說:「你好。」
煙盒立在身邊,伊九伊將菸灰彈進去:「你好。」
「我是左思嘉。」左思嘉說,「突然出國了,對不起。我一直在想你。」
在想她什麼?伊九伊回答:「嗯。」
左思嘉問她:「現在方便見個面嗎?」
伊九伊和他約在她家門口見。路途不長也不短,她走路回去。這個時間點,天完全黑了。不知不覺,說不清是怕黑還是期待,伊九伊勒緊肩膀上的包,腳步越走越快。
她到了樓下,胸脯跟隨呼吸起伏。本來肚子有點餓,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在路邊,正在打烊的咖啡廳亮著燈。櫥窗上倒映出人影。伊九伊發現自己穿得有點隨便,太居家了,也沒化妝。頭髮是在家裡編的辮子,好像還隨便枕在沙發上了,亂糟糟的,遺漏的碎發很多。衣服是沒有圖案的衛衣、棉布裙和運動鞋。
運動鞋倒沒什麼,但這雙髒兮兮的。
她把玻璃當成鏡子,用手整理頭髮。
「九伊!」
有人叫她。
伊九伊立即回過頭。
但是,出現的人不太對。
黎贛波在她家門口,大約等了有一段時間了:「你終於回來了……我開了車來。你不回消息,電話也打不通。我去下里的時候聽說你休假……」
他是真的擔心,快步走來,仿佛害怕她像水晶鞋一樣消失似的,伸手扶住她的肩。
與寬大的手掌相襯的,是消瘦到纖細的肩膀。被他按住的那一側,伊九伊無聲地抬起手,摺疊在胸前。她說:「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你這麼晚還出去了?怎麼沒開車?」黎贛波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你心情不好?」
她是心情不好,但不該是他知道。伊九伊伸出手,搭住他的手臂,把他的手按下去:「我現在還有其他事。」
黎贛波說:「我又不是要逼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想……」
伊九伊說:「我不需要你。」
黎贛波還想說什麼,可是,身體突然不受控制了。他猛地往旁邊倒去。
撥打那一通電話時,左思嘉其實剛從機場到市區,計程車飛速開走。他回過頭,本來還想喝口水,行李沒放,匆匆忙忙去攔新的車,然後直接報出地址。
目的地那一帶有些複雜,小徑很多,車開不進去,反而步行更方便。他只能將行李箱先放在計程車上,答應司機繼續用計價器計時,自己下車。社區種植的樺樹很高,遮擋了建築上的名牌,他走走停停,不斷地確定自己在哪。然後,他聽到聲音。
風聲。隔很遠的車開過的聲音。伊九伊的聲音。
渾渾噩噩的生活里,左思嘉經常逃避,怕死,害怕一事無成,害怕被丟下一個人,害怕思考自己的價值,因為知道沒有。
那雙手碰到了黎贛波的身體,手臂用力,狠狠將他推出去。黎贛波摔倒在地上,難以置信。
伊九伊驚訝地看向左思嘉。夜色那麼暗,他的手臂緩慢撤回,手指仍然伸展著。他把不理解她的人推倒在地。
他的手是為這一刻而生的。左思嘉喘息著。忽然間,有個聲音在腦內這樣說了。既然不是為了鋼琴,那麼,左思嘉的手一定是為此而生的。
第28章
受理左思嘉的諮詢以來, 他的諮詢師曾聽左思嘉聊過一次愛的話題。那次諮詢持續時間很長,他們談論了很久,關於愛情, 關於擇偶觀。左思嘉常發牢騷,對為了性而去邂逅頗有微詞, 也不喜歡那些精明的戀愛關係,但承認真愛很難得。
諮詢師問:「那你覺得怎樣的是真愛?」
左思嘉回答:「我愛你,你也愛我。」
「……」
「我們拋棄一部分的自己,選擇對方, 接受對方。同一時間,我們都認為對方比自己更重要。就這樣。」
他的表情很放鬆, 但是, 看起來絕不是開玩笑。
過去的記憶消散,回到現在。夜晚醫院的急診科里,左思嘉和伊九伊坐在走廊上。左思嘉脫了一件外套,伊九伊披著這件衣服,兩個人默不作聲, 只是坐著等待。
半夜發燒的兒童在哭鬧。喝酒摔跤磕到頭的人縫了針,正奄奄一息嘆氣。值班的保安呵欠打呵欠。放射科的實習醫跑上樓來,急匆匆地找人簽字。人來人往, 各自煩惱。
接到一個電話, 左思嘉走出去。是剛才載他到伊九伊家附近的計程車司機。事發突然, 情況微妙, 現在不方便拿行李, 再說了, 他也不再在剛才那裡了。左思嘉只好請他把東西送回他家。
他打個電話給冬媽,請她出門付錢、取東西。冬媽平時脾氣火爆, 工作卻很專業,一聽就知道是特殊情況,嘮叨了幾句「怎麼了」「別喝酒」「注意安全」。計程車司機倒還好,反正有錢拿。<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