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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我以為自己被討厭了。其實,根本沒有。我爺爺還送了他撿的石頭給我。現在想起來,那種感覺刻到骨子裡了,」伊九伊用輕鬆的口吻說,「我喜歡別人都寵著我,喜歡我。所以我學會了控制情緒。」
左思嘉抱著手臂,拿著宣傳冊:「我的諮詢師說過,我們都會適應環境。」
「是吧。你做心理諮詢?效果好嗎?」伊九伊低著頭,時不時看向他,「我覺得……生活中,我們都在爭取一些什麼,想獲得更多的東西。但是,更多時候,我們是在努力不讓自己失去。失去比得不到可怕得多。」
他們並肩往前走。他看著她,一直看著。
左思嘉很沉很沉地肯定:「是的。」
伊九伊聽到他的回答,清楚地感受到了來自他人的共鳴。他一定體會過什麼。雖然他沒有直接說出來。
走出展覽館,回到停車場,伊九伊忽然說:「你知道余貴聰嗎?他是我父親。」
依稀有在傳聞里聽到過,但得不到證實,都只是流言,從來沒有人確鑿地提起。
余貴聰是一位紀錄片導演,「余貴」是姓氏,「聰」是名字。他是日韓混血,娶了一個中國人妻子,除此之外,包括現在離婚了沒有,是否有子女,子女多大了,姓什名誰在內,所有信息都保密得很好。
左思嘉沒料到,她居然會告訴他,這麼直白,這樣毫無預兆。
伊九伊已經不在意這件事了,她在看路邊種的花。
他可以現在說明,關於他這段時間究竟為何向她獻殷勤,他又是如何卑鄙無恥的一個人。左思嘉不介意貶低自己,他向來如此。但是,可能今天天氣不好,一想到會被她討厭,無緣無故,話到嘴邊又擱淺。
他們在攝影展花了比計劃更多的時間。
車開到左思嘉家裡。這是伊九伊第三次來。建築外的爬山虎收拾過了,屋頂也清洗了。屋子裡靜悄悄的,屋外倒是傳來敲敲打打、綠化裝備的響聲。左思嘉說:「冬媽出去採買了。」
「唔。」伊九伊問,「這次,你家,好像變亮了?」
「是的。維護起來很麻煩,我又不常在國內。冬媽不好決定。這次下決心要做好。」左思嘉把煮好的茶拿出來,左手是茶壺,右手是糖,空不出手,只能用腳開門。她看到了,幫忙拉開門,讓他能通過。
伊九伊伸手去接玻璃做的方糖罐:「我幫你拿吧。」
「不用。」左思嘉猶豫了一下,說,「麻煩你拿杯子。」
「好。」她端著兩隻放茶杯的茶托,手微微抖著,杯碟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們倆對視,然後也好笑。
他問:「能拿嗎?」
伊九伊盯著手裡的杯子:「能嗎?……能吧。」杯子一直搖搖晃晃,這異常戳中了笑點,笑是會傳染的。
沒有人服務,他們只能自己服務自己。
兩個人進了閣樓的儲物間,把茶放在商品紙盒充當的桌子上。衣服、手錶和一些裝飾品都在裡面,全部整理好了,陳列出來,以至於房間顯得更狹窄。
伊九伊在裡面踱步。這些衣服的顏色並不鮮艷,很適合她。
左思嘉靠到牆邊,端著茶杯和茶托,旁觀她的選衣服,偶爾喝一口茶,可是嘗不出味道。
她在漫不經心地挑選禮物,優哉游哉,毫無雜念,隱約覺得,他是不是是時候向自己表白了。她最後的快樂戀愛一次游可不能出漏子。
他卻天人交戰,想要吐出真相,也做好了完全的計劃和準備,又被來路不明的情緒阻撓。她不知不覺變成了如今這樣沉靜的個性,他極有可能挑起她的憤怒,太過可恨了,太過可怕了。他無法想像自己要怎麼應對。
左思嘉知道,他是個漏洞百出的人,他也安於現狀。一直都是這樣的。他想,就是現在,現在說吧。
伊九伊試穿了挑中的鞋子。尺碼和她驚人的匹配。暫且脫掉後,她索性光著雙腳,直接踩在地板上。左思嘉正打算說話,看到這一幕,實在沒法專心。
他放下茶杯,彎下腰去,把地毯挪到她腳下。
伊九伊沒留意,被他提醒,低下頭停頓一陣才理解,繼而踩到地毯上。
她垂下臉,看著他的手從地毯邊緣離開。他站起身。伊九伊的目光也跟隨他上揚,她不由得說:「左思嘉。喜歡你的人是不是很多?」
「可能吧。」討厭的人也很多。他的回答太隨性了,「為什麼問這個?」
其實,愛上她的人很多很多,可是,伊九伊還是說:「有什麼訣竅嗎?」
左思嘉正在為即將坦白的謊言心煩意亂:「喜歡你的人,不管你做什麼都會喜歡。討厭的也是。」
她突然沉默了。伊九伊想到了一些生活中的事,那些議論她的同事,發生過爭執的人,分手的前任們,世界上沒有誰能百分百人見人愛。偶爾也是有的,被討厭的時候。就算是她也會傷心:「也對。討厭我的人,我做什麼,他們都討厭。」
「誰討厭你了嗎?」
伊九伊說:「肯定有一些人。」
她只是尋常地想想,殊不知,在左思嘉看來,伊九伊臉上的晦暗太過顯眼,令他無法忽視。這是出於愧疚?或者說,還有別的緣故?
他不想看到她這副表情,於是,想也不想就開了口。
左思嘉說:「你眨眼很可愛,我很喜歡。」<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