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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為了動手術竟然剃掉這麼多頭髮。醫生馬上就對他說,以後又會長起來的。他又想,我也喜歡普羅科菲耶夫。醫生說,專心點,動手術呢!
他覺得這說話方式很熟。夢裡,人的角色都是變幻無常的。左思嘉突然發現,醫生和護士分別是他生活里的人,爸爸、國內的鋼琴老師、媽媽、小學時的教務主任、大學的老師、城市俱樂部賣冰淇淋的人。
然後,夢裡場景切換得很快,
詭異的夢收尾在其他地方,最後,他夢到有個人坐在咖啡廳里看書。背後的窗戶朝向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樹。她很認真,低頭看書。
他醒來,把夢記在心裡,想著下次跟諮詢師說。
出差回來,左思嘉有幾天的假期,不用工作。他去了一趟醫院,補充了一些藥。本來只用在門診走個過場,進去以後,他實在是不舒服,告訴醫生:「我感覺頭疼。而且,渾身沒力氣。」
醫生看過他的病歷,因此叫他去做檢查。一套下來,指標都正常,搞了半天得出結論,醫生說:「你是不是著涼了?」
左思嘉淋了雨,感冒很正常。
因為是臨時掛的號,檢查也很花時間,所以折騰了老半天,午餐也沒吃,到傍晚,他才取號,拿了藥,應朋友希望,又去對方學生的音樂會露了個臉。
晚上回到家,他給伊九伊發消息問:「今天休息?」
她說:「幹了一些活。」
他們打了一通視頻電話,伊九伊走來走去,看起來在收拾東西。她笑著問他:「今天做了什麼?」
他差點睡著了,一個激靈醒來,跟她說:「你呢?」
「嗯……就是打掃了一下衛生。好久沒做了。」伊九伊輕輕笑著,背後的背景快速流動,「你是不是不舒服?要麼早點休息吧。」
「沒事,」他眼皮打架,硬撐著說,「我想和你說話。」
伊九伊看他狀態不太對,像喝醉了似的,但又沒那麼精神。她說:「你先休息。明天我來看你。」
「我不要緊。」
「你看著很不舒服。去過醫院了嗎?」
「去了。」他回答,「沒什麼大問題。」
她很堅決地說:「我明天來看你。」
他只能悶悶地回答:「好。」
隔天起來,左思嘉有點發燒,但溫度不是很高。他自己感受也沒有很嚴重,也就乏力、昏昏沉沉,一點普通的症狀。
他給冬媽放了假。伊九伊進門,還沒放下包,先伸手捧住他的臉,又用手背貼住他額頭,來回感受了一下。
「不是特別嚴重就好。」她說,「沒有其他症狀吧?」
本來還沒感覺,一被她關心,身體立刻變得軟綿綿的了。他不自覺托住她手肘,後來又牽著她手腕,反正非要粘著,回答說:「哭算嗎?」
「你哭了?」
「開玩笑的。」
他們進門。伊九伊提前了一點來,左思嘉沒預料到,身上還穿著襯衫睡衣。
她問:「你吃了飯嗎?出去買點東西?」
他說「好」,其實家裡有吃的,只是想跟她出去轉轉。左思嘉走上樓梯。伊九伊和貓打了招呼,然後才慢條斯理地上樓。她走到門外時,他正好脫掉上衣,對著窗戶的方向發呆。
從外面的樹上能聽到密集的鳥鳴,他停下的理由也淺顯易見。
伊九伊並不著急後退,反而放慢速度,多端詳了一會兒。
鳥叫聲逐漸停歇。左思嘉也重新動彈起來,伸手去取準備好的衣服。伊九伊悄悄往後走,消失在那裡。
他換好衣服下樓,和伊九伊一起出門。
伊九伊發現,現實生活中,沒喝酒的情況下,左思嘉也有跟貓說話的習慣。在玄關的時候,他一邊整理傘,一邊一直和噁心碎碎念:「爸爸走的時候你看家……口渴就自己去飲水機那裡喝。我會想你。嗯,對,我會很想你。」
走出家門,左思嘉突然遞給伊九伊一樣東西。
是之前拍照給她看過的毛絨鑰匙扣。
他們步行十幾分鐘去麵包店。
在路上,他說:「當初那支鋼筆還沒到。這個先送給你。」
伊九伊拿著鑰匙扣,撥弄兩下,和車鑰匙掛到一起,又埋怨那個奢侈品牌:「他們架子太大了。」
「就是說啊。」左思嘉說,「我平時不怎麼買。都是要送禮物,才會挑這些品牌。」
伊九伊沒見左思嘉穿過什麼帶logo的衣服,錢的味道不沖鼻。但也有很多是定做或基礎款:「感覺到了。你討厭時尚?」
「只是怕這些東西。」左思嘉說,「到現在,唱片公司推著莫名其妙的新人寫的古典音樂,卻還在意演出者的服裝露了膝蓋,不夠得體。一群自娛自樂的教條主義者,根本溝通不了。你喜歡時尚?」
她微笑:「舒服就好。」
他贊同:「我也這麼想。」
她忽然說:「今天我索性住在你家吧。」
「真的?」他很意外。
伊九伊抿起嘴唇,用誰都無法拒絕的眼神看向他,呆呆地、凝滯地問:「太麻煩你了?」
「不。」左思嘉什麼也沒想,「那就住下來。」
麵包店裡還在忙碌,等新一爐麵包出來還有一會兒。左思嘉和伊九伊在附近打轉。太陽出來了,暖洋洋的日光灑落。有住戶牽著家裡養的臘腸犬經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