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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猶豫。
夜深人靜,左思嘉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冬媽正在處理她打濕的衣服。迴旋的樓梯下,伊九伊穿著不清楚屬於誰,也不了解來源的奢侈大衣,獨自不知所措。
噁心卻不走了,站在原地,舔著爪子。它回過頭,仿佛在等她。
伊九伊思索了一陣,試探性地伸出腳。她踩住第一級台階,穩穩噹噹地踩住了,往上踏。
什麼都沒有發生,於是,她繼續往上走。噁心身上有種拿著懷表的兔子的既視感,不緊不慢地爬行。伊九伊跟著到了樓上,眼睜睜看著貓進了某個房間。
裡面開著燈。伊九伊來到房間外,將被貓擠出一條縫隙的門拉開。裡面有辦公桌和另一架鋼琴,窗戶敞開,還有一扇門。左思嘉就在裡面,坐在鋼琴邊,沒有在睡覺,也沒有看手機或與人通話,就只是一個人坐著。
伊九伊敲了敲門。左思嘉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化身為石像。
她走了進去:「你在做什麼?」
他抬起頭,出離輕浮地對她說:「你怎麼穿了這件衣服?很適合你,特別迷人。你美得能直接去拍電影。」
「真的?」被誇總歸讓人高興。伊九伊微笑起來。鋼琴椅足夠寬敞,她坐到他身邊,背對鋼琴,與他不同方向坐下。
「嗯。」他側過頭,看著她的眼睛。
左思嘉棕色的眼睛暖融融的。伊九伊的嘴唇很濕潤。
這時間、這地點、這兩個人、這樣的姿勢,接吻理所應當。
她的視線在他的眼睛與嘴唇上來回,他卻不動搖地望著她,然後,不再像捕食的旅鳥了。彼此都收起羽翼與自我保護的外殼,在靜悄悄的夜裡,試著相互碰撞。
即將吻上的那一刻,伊九伊下意識伸出手,不小心碰到了琴鍵。
鋼琴聲如落雷響起。
兩個人立即停止了。
她裹著外套,笑著說:「衣服是你阿姨拿給我的。」
她正笑著,側過頭,不經意看到他的眼淚。左思嘉的表情很平靜,淚水卻流淌而出,無聲無息地,沒有含義地。
「送給你了。還有好幾件,讓她都拿給你。冬姨!」左思嘉突然大喊,他站起身,看起來想下樓,結果撞到桌角,「冬姨!」
之後是冬姨火急火燎衝上來。
冬姨一進來就是發牢騷:「你喝醉了就睡覺!」她把左思嘉塞進房間裡的那扇門。左思嘉的臥室連著書房,洗手間和浴室一應俱全,除了吃飯,能在裡面待好幾天。
左思嘉被椅子絆倒了,跌倒在地,然後就不動彈了。伊九伊被這陣勢嚇到,冬媽卻像習以為常似的,直接把門關上。
她又把伊九伊又請了下去,一路嘮叨一路說:「思嘉剛才有沒有對你說什麼鬼話?沒做什麼傻事吧?等明天一早起來,他就會全忘了。他喝醉了就是這樣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伊九伊不動聲色,雖然有點遺憾,但是,也不錯:「他經常喝醉?」
「嗯……也不是。他身體不好,平時還是會注意的。」說到這裡,冬媽又有些感慨。實際上,她知道,是自己那天說得有些過火了,他才鬱鬱寡歡。
冬媽的辦事效率確實很高。她把烘乾的衣服拿給伊九伊,衣服真的全乾了,一點痕跡都沒有。不但如此,她還叫好了計程車公司的的車,送伊九伊回去。
伊九伊換上自己的衣服,還是把那件大衣留下了。直到最後,她也不知道那是誰的,為什麼左思嘉要在家裡留著這麼多全新的衣服。
冬媽送伊九伊到門口。
她和左思嘉,以及左思嘉那群不靠譜的朋友可不一樣。冬媽能看出來,伊九伊身上有些東西遠超他們想像。她並不是那麼簡單而天真的角色。
冬媽站在院子裡,目送伊九伊走出去。
她本能地感覺到,眼前的女孩子和左思嘉不會長久。
同時,她也清楚,左思嘉不能再經歷這種事了。
伊九伊要上車了,冬媽躊躇半天,還是故作豁達地笑起來。她說:「伊小姐,等一下。」
伊九伊已經坐上車,冬媽走近,對她說:「你別看思嘉平時人模狗樣,在你面前應該沒少裝紳士,但其實,他是個膽子很小、活得一團糟的人,那些虛榮的地方都是在撒謊……他就是這樣的人啦。我覺得他配不上你。」
伊九伊耐心地聽完,不說「不會的」,只回答:「沒關係。」
她把車門關上了。
伊九伊驕傲又敏感,心裡想,人總有壞的一面。可是,消化壞的一面,那是和人長廂廝守才要考慮的事。
車要掉頭才能走送她回家的方向,繞了一圈。伊九伊遠遠聽到鋼琴聲。夜晚的空氣里,有人在演奏哥德堡變奏曲。這裡的房屋少,但也還是有居民的,夜裡彈琴不會被投訴嗎?她只疑惑了很短很短的時間。
因為很動聽。
那是很難形容的音樂聲,讓人想起……紀德所寫的,「眼淚也無法沖淡的絕望」。
伊九伊望著車窗外,無緣無故,又想到剛才的左思嘉。
第二天在地板上醒來,左思嘉把喝醉後的事忘了個七七八八,只記得自己和伊九伊一起回了家。
然後呢?
他下了樓,問冬媽,冬媽說:「你一路找貓,扶著牆走路。」
「你沒攔著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