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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周姨點頭,把洗好的碗碟依次放進透明玻璃櫃裡。
江昭意擠出一點洗手液,在掌腹揉弄均勻,又用清水沖刷掉,周姨忙不迭給她遞了乾淨毛巾,江昭意笑著接過擦乾了手。
江昭意把毛巾放回原位,要從廚房離開,周姨叫住她:「江小姐,我們能聊一下嗎?」
「可以。」江昭意輕快地應,她聲線本就生得清軟,笑時又眼眸很亮,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周姨看她目光慈愛,問江昭意:「江小姐,和我們小少爺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是高中同學。」江昭意回答。
「那您應該也多少知道點兒有關小少爺的成長環境吧。」周姨語氣里慢慢都是對裴延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的心疼。
江昭意驀的想起青蕪市那晚,她印象里那個向來滿身傲骨,永遠意氣風發的少年,原來是從來都沒有人疼愛的存在。
此刻一回憶起來,江昭意的心像是被一根細細的麻線拉回拉扯,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開,全是對裴延的心疼。
像裴延這樣好的少年,桀驁不羈、意氣風發、走哪都是眾星捧月的風雲人物,對人對事永遠尊重,三觀正,有自己的追求,合該被無盡的愛意包圍。
可偌大裴家,幾乎無人愛他。
風從廚房狹窄的玻璃窗湧進,拉回江昭意思緒,她點頭:「知道一點兒。」
「小少爺命很苦,」周姨輕嘆一口氣,和江昭意聊起裴延幼時往事,「我第一次見小少爺是在他五歲那年,這個年齡的小孩,都是被家長捧在手心裡疼著的寶貝,滿眼天真,可他不是。」
周姨到現在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裴延的情景,五歲的小男孩,穿著打扮都很精緻,但個頭比同齡人矮了不少,躲在老先生身後,稚氣未脫的小臉,全是對這個世界的防備與厭惡。
「旁人眼裡的小少爺是口含金湯匙出生的富貴公子哥,是天之驕子,可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
周姨這話,無疑是給江昭意一擊,她咬緊唇,克制住顫抖的聲線,努力平靜問:「為什麼?」
「江小姐您和小少爺是高中同學,那該知道他有個哥哥叫裴珩。」
江昭意點頭,她記得,那個在她記憶里永遠溫柔、知禮斯文的少年,也是她高中時期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
周姨說:「小少爺的出生是為了裴珩少爺,話說難聽點,小少爺是大小姐生下來給裴珩少爺的玩伴、是代替父母長輩照顧裴珩少爺的保姆——」
「比起裴珩少爺在所有人熱愛、期盼中降生這個世界,小少爺從出生起,就註定活在裴珩少爺的陰影下,他永遠得不到家人的愛。」
「……」
江昭意說不出話,只覺有人扼住她的喉嚨,連吞咽都很難受。
「江小姐,我托大當一下您的長輩。」周姨看著她說,「我是看著小少爺長大的,您別看他這人吊兒郎當,啥事兒不往心上放,實際上是個心思很重,也很敏感的孩子。」
「老先生在時,這世上還有人愛他,老先生走了,這世上唯一愛他的人都沒有了。」
「您是小少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帶到這裡的姑娘,想必他真的很喜歡您。」周姨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他沒被人愛過,也不懂怎麼去愛人,有時候行事可能會比較偏激,我拜託您,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一定要相信他。」
「哪怕您們沒走到最後,分開時也對他稍微溫柔一點兒。」
這句話,周姨已經止不住落淚,她看著裴延長大,這個孩子吃過多少苦,多少日子都是自己一個人扛過來的,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裴延前半生活得太苦太累了,如今好不容易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姑娘,周姨私心希望兩人能走到最後。
這世界上會有一個人不介意他的過往,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去愛他。
江昭意深呼吸,壓下滿腔酸澀,沖周姨堅定地道:「好。」
廚房門被敲響,裴延挺拔身影出現在透亮的玻璃上,他插著兜,站在門前,黑沉眼睛盯著裡面兩人問:「不是,你倆洗個碗要這麼長時間嗎?」
周姨背過身擦乾淚,含糊應道:「馬上就出來了。」
江昭意快速整理情緒,拉開玻璃門走出去,裴延眉毛懶懶地挑起,好整以暇看著面前姑娘,笑道:「捨得出來了?」
「和周姨多聊了一會。」江昭意想起剛才周姨說的話,此刻滿滿都是對裴延的心疼,自然地牽起他手,語氣體貼,「你吃藥了嗎?」
裴延眼鋒掠過被他姑娘牽著的手,江昭意才碰過冷水,指腹涼涼的,裴延指尖觸碰到,不由得蜷縮了一下。
他輕揚眉梢,反扣住了江昭意的手。
握得很緊。
一刻也不想鬆開。
周姨看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笑得很欣慰。
「沒吃,」裴延牽著江昭意在桌前坐下,黢黑的眸看著她,眼底滿是促狹,「手受傷了,等人餵。」
霎時間,江昭意心底縈繞的悲傷完全消散,她無語睨裴延一眼,開口反駁:「你是一隻手受傷了,還有一隻手。」
裴延舉起兩人十指相扣的雙手在江昭意面前晃了晃,語氣特別有理:「這不牽著我姑娘嗎?騰不出手。」
江昭意無奈,只能給裴延倒水,從藥袋裡拿出藥,白色圓片和彩色膠囊靜靜躺在江昭意瓷白掌心,她手遞到裴延唇邊,開口:「張嘴。」<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