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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意盯著手裡的同學錄, 有些快被遺忘的記憶, 像上了發條的舊鏡頭,慢慢有了顏色。
高考前一個月, 年級里突然掀起一陣寫同學錄的熱潮, 恰逢那年是平京一中建校五十周年,校長大手一揮, 請專人設計了同學錄, 按照畢業班每班人數,把這本專屬同學錄發到每個人手裡。
彼時的江昭意性子過於內斂冷清, 班上說得上話的人,也只有高一轉學來認識的馮蕊, 那時她又忙著出國留學事宜,幾乎很少到班報導。
等江昭意回到班上,同學們已經交換寫完了彼此的同學錄,而給她寫同學錄的人只有馮蕊。
馮蕊把寫好祝福語的同學錄鄭重遞給江昭意,微紅著眼睛開口:「江昭意,你以後去美國了,可不能和我斷了聯繫,我高中要好的朋友就只有你們幾個。」
「不會的。」江昭意淺笑接過。
馮蕊催促她給自己寫同學錄,江昭意笑著點頭答應,低頭一筆一划認真地寫著給馮蕊的祝福語,忽然,耳邊響起兩個女生的對話聲——
「許然,你給裴延寫同學錄了嗎?」
被叫「許然」的女生語氣挫敗:「寫了,但他沒收。」
江昭意一頓,筆尖在淺藍色紙張凝結一個刺眼黑點,她立馬換了張紙,繼續低頭寫字,注意力卻被許然和女生的對話吸引。
「他沒收才正常,你瞧我們班這麼多女生給裴延寫同學錄,他收了誰的?」先開口的女生說道。
有了對比在前,許然語氣聽起都比先前歡快了些,「是吧,就裴延那樣眼高於頂的人,別說寫同學錄了,你就是等高考完把自個送上門,他也不一定會正眼瞧你。」
「啊呀——你亂開什麼玩笑!」
兩個女生嬉笑著跑開。
下午兩點,太陽移了位,金色陽光從樹蔭縫隙照進教室,在橡木色課桌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江昭意微微眯了眯眼,內心升起一個大膽想法。
——給他寫一張同學錄吧,就當為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畫個句號。
晚上放學前,江昭意寫好了那一紙同學錄,只有簡短的兩句話,是她對那個喜歡了一整個青春的少年的祝福,也是她此生唯一所願。
等放學鈴聲響起,班上人都走完了,江昭意拿著一紙同學錄走到裴延位置前,四下張望,確定沒人後,她才敢拉開裴延書包拉鏈,要把薄薄的紙張放進去。
倏地,教室外響起腳步聲,江昭意猛地回頭,看見一個挺拔身影站在教室門口。
裴延應該是才從樂隊回來,肩上還背著一把吉他,他站在光暗交界處,單手插兜,光影不時從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掠過,臉上神情晦暗不明。
江昭意看清裴延的臉,立馬背手站直了身體,垂下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完全不敢看裴延眼睛。
裴延走進來,一步一步靠近江昭意,安靜的夜裡,她聽見了自己跳動不停的心臟,直到一個頎長身影靠近,熟悉又清冽的味道將她完全包裹,江昭意呼吸都放輕了。
……他,他看見了嗎?
江昭意胡思亂想著。
江昭意眼皮掀開一條縫,看見裴延伸手拿起書包,轉身就走,連半分餘光都沒分給她。失落感一點點爬上心尖,像被扯亂的麻球,纏繞得江昭意都有點呼吸不過來。
教室里靜悄悄的,朦朧的月光從窗外爬進來,照在江昭意身上,身影纖瘦單薄。
過了許久,江昭意回過神來,纖細眼睫垂下,慢慢地打開手裡捏成一團的同學錄,過亮燈光下,淺藍色紙張用娟秀好看的字跡寫著一句話——
「祝你前途似錦,一生勝意。」
沒有任何落款署名。
因為在這一段暗戀的青春里,偷偷喜歡那個熱烈少年的我,從來都是一個沒有姓名的配角。
江昭意垂睫遮住眸底失落,把寫了祝福語的紙張放進同學錄里,又放進書包,背上書包,關掉教室燈盞,踩著只剩半輪彎月的月光回家。
而這紙同學錄,直到高中畢業那天,江昭意也沒能送到裴延手裡。
就像她不為人知的暗戀,伴隨那個熱烈夏天的落幕,被時光侵染褪色,最後化為一粒黯淡無光的星子,散落在歲月長河不知名角落。
「小姐,小姐。」敲門聲伴隨權叔聲音,拉回江昭意思緒。
江昭意應了一聲,「權叔,怎麼了?」
「裴三少爺來了,正在主院等您呢。」權叔說道。
江昭意應了句馬上來,放下手中同學錄就要起身,哪想因為蹲太久,腿部神經麻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好扶住櫃門才沒有摔下去。
扶櫃站了一會兒,江昭意才起身去主院。
此時的主院,很安靜,甚至安靜到有些許詭異。
站在角落裡的傭人默默用餘光去看對坐的裴延和江霽風,前者黑襯衫,坐姿隨性,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恣肆的桀驁,後者白襯衫,紐扣繫到最上方,背脊筆直,氣質清冷端方。
明明兩人都沒說話,但在場眾人卻感覺到空氣中瀰漫著肅殺。
江霽風放下手中茶盞,青綠色茶湯盪出漣漪,他抬眼瞧著對面坐著的裴延,眼神不變,語氣卻透著一點兒敵意:「裴三公子,今日大駕光臨,是為什麼?」
裴延哪裡看不出江霽風對他的敵意,他揚了揚眉梢,答得誠實:「來接女朋友去度假。」<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