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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角那張遮起來的畫, 似乎畫得是副校長呢,那鋥光瓦亮的後腦勺和那顆痣別無分號;窗外的樹枝上有兩隻麻雀, 大概是麻雀, 距離太遠看不大清楚;走廊里的同學,我不想聽你顛沛流離的感情史了, 請你舉著你的手機走遠一些……
王術在李疏收回目光低頭作畫的時間裡十分狼狽地屢屢以外物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從不知道與人對視是如此令人坐立不安的一件事情。李疏執筆目不轉睛注視著她時, 她感覺心臟泵血的速度一下子就從綠皮車加快至和諧號。她一度想跟李疏說不畫了,但是腦子裡亂糟糟的,編不出個妥當的理由。
李疏沒有留意牆角的畫、窗外的麻雀和同學的感情史,他一絲不苟地觀察著王術的面部細節, 眼睛、眉弓、鼻底、髮際線、耳朵的輪廓、鬢角到眼角的距離、頜結節轉折的位置,畫筆凌空勾畫幾下便能落在紙上。
李疏得有半年沒有畫過人物素描了, 他爺爺總是告誡他「一日不練十日空」, 他自己也以為下筆得諸多磕絆,但實際上他畫王術幾乎是一氣呵成的。王術的臉不夠稜角分明, 其實並不怎麼好畫,他卻好像已描摹過許多遍。
「有人就是處處都好看,即便遮住臉你也知道他好看。」王術望著李疏沒出息地想,「濃長睫毛、皓白脖頸、瘦削有力的手指……以及喉結。」
王術的目光落在李疏白膚下微微滾動的喉結上,片刻,她不自在地轉開頭清了清喉嚨。
天光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不單因為夜幕降臨,也因為天陰有雨,不過畫室里一直開著燈,並不怎麼被影響。王術剛坐下來時還會保持面部不動從牙縫裡擠出一兩句撩閒的話活躍氣氛,此時即便是撩閒的話也被榨得一干二淨了。兩人在極近的距離里對視,彼此之間呼吸相聞……一陣轟隆隆的悶雷聲過後,樓上有同學推開窗戶,不著四六地許願,「信女願一生葷素搭配,以求一場瓢潑大雨」。
王術輕輕眨了下眼睛,李疏也眨了下,然後兩人突然都露出一點點笑意。
「只剩最後幾筆了,你很快就可以動了。」李疏低下頭說。
「最後幾筆」大約用了兩分鐘的時間,李疏嘴裡的「可以了」尚未落地,王術屁丨股底下仿佛扎了根針,一躍而起。
「我去瞻仰瞻仰副校長。」她假惺惺捶著腰做迫不及待狀向著牆角走去。
李疏沒能及時捕捉到王術這句話的深意,只顧著再給她補一補頭髮,待他突然領悟她要做什麼,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角落裡石化。
——王術把畫架上裸丨體男人的光溜溜的屁丨股當成了副校長的後腦勺。
「啪啪」,李疏用筆端敲了敲畫紙,因為覺得王術「石化」的時間未免太久了。
王術如夢初醒倏地鬆手,極力鎮定,「是哪位學長還是專門請的人體模特?就……挺圓潤的,飽滿圓潤,好看。但是怎麼照著副校長的後腦勺長呢。」
李疏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呵。——王術心聲。
李疏落下最後一筆,跟王術說「好了」。王術立刻堆出滿臉的笑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來。李疏低頭收拾著筆袋等著王術的評價,但兩分鐘過去了,王術始終一語未發。李疏抓著筆袋轉頭望去,眼皮微微一跳。王術沒有在看畫,是在看他。
王術的表情有些複雜,他把她畫得太好看了,並非五官上的好看,是神態上的,他筆下的情緒滿得都要溢出來了。「你是不是……」她捻著自己滾燙的耳垂,回憶著片刻前極近距離里的對視,猶疑不決地開口。
李疏注視著逐漸不敢與他對視的王術,輕聲問:「我追求得不夠明顯,是嗎?」
王術分明聽清楚了,卻無意識地用升調「啊」了一聲,她機械地捻著耳朵,似乎聽到了血管里血液奔騰的聲音。
2.
「嗡——」「嗡——」王術撇在窗台上的手機在這片微妙的靜默中突然震動起來。
王術恍恍惚惚轉身要去取回手機,腳下突地一頓,她驚訝地順著自己的胳膊向下望去,瞧見自己昨晚臨睡前特地塗上了指甲油的短胖手指正被李疏瘦削有力的手指輕輕握著。
「轟——」王術感覺大火一下子從腳底燎到了髮根。
李疏得不到王術的回應,輕輕扯了扯她的手指,他按捺著微末的羞恥感,低頭目不轉睛瞧著她,道:「做我女朋友吧,王術,我喜歡你。」
王術用投降的姿態舉起另一隻手,似乎是在說「你別說了」——說的人羞恥,聽得人也有些羞恥——但李疏的告白非常簡潔,幾乎她的手舉起的同時他就說完了。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在影視作品裡稀鬆平常得就跟「吃了麼」似的,但在生活中,一個確實是第一回說,一個也確實是第一回聽……跟「吃了麼」確實是有本質的區別,仿佛是帶了靜電,炸得人心臟起了毛邊。
「嗡——」「嗡——」王術的手機溜到了窗台邊緣,搖搖欲墜,經不住再「嗡」兩回了。
李疏微微俯身去遷就王術埋得越來越低的腦袋,「你跟我試試吧,行嗎?」他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