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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術覷著錢慧辛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我昨天見著你奶奶了,在胡同口罵街。」
王術猶記得昨晚老太太的神情,大家都說人老了面上鋪滿皺紋就會出現慈悲相,但老太太面上可沒有一絲一毫的慈悲相,尤其兩顆渾濁的眼珠一瞪,反而跟個惡靈似的。她坐在電動三輪車上,堵著胡同口罵人,圍觀者越多她越來勁。她詛丨咒秋糧胡同里的馮家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得好死,包括她的孫女馮家的外孫女錢慧辛。
錢慧辛道:「你搬來這裡住,以後隔三差五就能見到她。她只要心裡不舒服了就得來罵一罵,大家都習慣了。她一般發泄差不多了自己就走了,有時候得我小姨出來把她攆走。」
王術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了,她伸手拍了拍車座,說:「得了,不說她了,槽多無口,懶得費唾沫星子。去我媽那兒請你吃煎餅果子,她今天開張。」
王術跨上車座時,突然想起前不久蹭的那頓飯,問錢慧辛:「你認不認識林和靖?」
錢慧辛一頭霧水:「誰?不認識。」
2.
楊得意跟著大嫂學習了兩周,她的煎餅果子攤兒趕在十一月底正式開張了。
開張之初,生意並不多好,一是因為廣場上已經有個煎餅果子攤位和雞蛋灌餅攤位了,一是攤主楊得意耷拉著個臉瞧著不好相與。
但兩個禮拜以後,情況就漸漸改善了。因為楊得意在大嫂的基礎上改良的醬料味道實在是好,也因為楊得意收拾得乾淨——她的圍裙袖套日日清洗一點油污都沒有,她爐子旁邊裝佐料的瓶瓶罐罐也擦得纖塵不染。
「阿姨,我要個煎餅果子,加倆蛋。」
「加倆蛋你不怕撐死嗎?」
王術嘿嘿笑著,給楊得意捶了捶肩,覥臉商量:「媽,你歇著,我自己做。」
楊得意累一天了也懶得起身,她接過王術的包,說:「嗯,做吧,別把雞蛋打到地上。」
此時正值華燈初上,但因為起了風溫度驟降,廣場上只剩下零星幾個人。楊得意打算等王術做完她自己要吃的這個煎餅果子就回家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雪,明早起來要是真下雪就不出攤了。做什麼事情都講究個張弛有度,否則就做不長久。
王術一邊給自己攤餅一邊跟楊得意聊天,聊學校里溫文儒雅的副院長,聊秋水胡同里人跡罕至小門小臉兒的「颳風下雨」圖書館,聊眉目清秀卻力拔山河的二姥姥,也聊錢慧辛那個滿嘴噴糞的奶奶。
「剛上初中時,我有一回跟辛辛回家,就碰見她爸爸在打她媽媽,因為什麼事情我忘了。老太婆把著門不讓辛辛進屋勸架,說辛辛是賠錢貨。她那樣子像是要吃人,都把我嚇哭了。啊,我想起來了,是因為辛辛媽小產了。」
楊得意嘲諷道:「我聽人說老太婆年輕的時候就不做人,生了個兒子,就仿佛……」說到這裡,微不可查地頓了頓,「就仿佛高人一等了。瞧見誰家沒兒子就上誰家挑撥兩句,又沒眼色又煩人。」
楊得意差點說出大家埋汰老太婆的耳熟能詳的那句「生了個兒子,就仿佛兒子下面的那二兩肉也長到她腦子裡去了」,所幸在最後一刻回神急剎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王術的煎餅果子卷好了,她將之鏟到紙袋裡正準備下嘴,睫毛一抬,與李疏清澈無辜的鹿眼撞上。
天太冷了,風呼呼刮著,王術的眼周和鼻頭也凍出了胭脂色,但這同樣的胭脂色在李疏的白膚上顯得尤為好看,就跟誰故意點上去博人同情的。
「……家裡沒做飯?」王術問。
「我媽不在家。」李疏掏出手機準備掃二維碼。
王術按住他的手機,露出個明快的笑容:「我在就不用花錢,你等等,我叫我媽給你做。」
李疏的眼睛緊盯著王術手裡的紙袋,他委婉道:「其實我午飯也沒吃,要不然你……」
王術的嘴巴在距離煎餅果子只剩下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她頗為遺憾地住嘴,把紙袋口收攏了下,伸手遞給李疏,說:「行吧,如果你等不及的話。我媽做得比這好吃其實。」
李疏接過煎餅立時笑了,他正要解釋自己其實上周就過來吃過了——只不過那時不知道這是王術家的攤子——就見楊得意快步走來,訓斥王術,「我就回你爸個微信的功夫,你怎麼就自己做給別人吃了?」
李疏咬了一口煎餅,望向楊得意,說:「沒事兒阿姨,她說不收錢。」
楊得意這才意識到這倆人認識。她小小窘迫了一下,忙問李疏要不要再重新給他做個。李疏用手背蹭了蹭發紅髮癢的鼻頭,眼睛微彎,說王術做的這個就很好吃。楊得意拘謹地笑笑,轉頭瞧了眼王術,發現王術面上並沒有被朋友撞見的尷尬之色,心下定了。
因為王術的爸爸王西樓說下班要順道來接楊得意,王術的存在就顯得多餘了。她重新給自己攤了張煎餅,然後將帆布包斜跨回身上,與李疏並肩往回走。
3.
嚴寒冬夜,晉市西北角落,兩個年輕人人手一個煎餅果子並肩回家。他們彼此之間其實並不大熟悉,微信好友也是兩分鐘前才加上的,不過這個年紀的人交友不過幾句話的事兒。
「我們話劇社元旦有演出,是出劇,我飾演被軍丨閥強搶的六姨太……的丫鬟。是重要角哦。我到時候給你張票,你來捧捧場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