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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會予你今年科舉的資格,但僅限於此。我不知你學識,不曉你才華,也不在意你日後用何種手段,又能在官場走到多遠。只是我要你記得一點,勿要一葉障目。」
於陳顫抖著眼,應下一個端正的『是』。
說到第三點時,謝欲晚有些猶豫,風吹起他雪白的衣袍,夜色之下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蕭瑟。他望向面前神色深重的少年,聲音第一次放輕。
「三,我要你咽下今日我們交談的一切,不要同『旁人』透露分毫。日後朝堂之上,你同我即便相見,也只會是陌路人。」
於陳又是身體僵硬地行下一個大禮,頭碰在地上之際,眼眸滿是淚。
「陳於在此,多謝謝大人此生難報之恩情。」
謝欲晚依舊只是清淡搖搖頭:「我救你不因為你,此後你無需因此對我相報什麼。此方小院,地處偏僻,那些人在你入仕之前都查不到。」
於陳眸中的淚晃了又晃,最後還是化為了痛苦的嗚咽,似乎掙扎許久,於陳終於對謝欲晚問出那句:「謝大人,我爹他是被冤枉的,對吧......他是為了我們,才被......」
少年哭得泣不成聲,謝欲晚眸色卻很淡,說出的話一如既往地無情。
「這是你日後要查清的事情。」
於陳明白身前之人已仁至義盡,此刻停了答覆,他也不過又行了一個大禮。一時間,少年的額頭鮮血淋漓。
轉身之際,謝欲晚終於對跪在地上痛哭的少年說了今日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尚且算得上柔軟的話。
「檀之,珍重。」
說完,雪白的身影,便離開了這方再也不會踏足的偏僻小院。踏出小院的那一瞬,一股腥氣自胸膛間湧起,洶湧得讓謝欲晚直接彎膝跪下。
「噗——」
一灘血淡淡地躺在泥土之上,才吐了血,謝欲晚臉色卻很平淡,甚至沒有多看地上的血一眼。月光映亮雪白的袍,青年衣袖上都是絲絲點點的血跡。
莫懷蹙眉上前:「公子,怎麼回事?半年內公子您已經吐了兩次血了,這次比從前還要嚴重不少。此次回到長安,一定要去尋大夫。」
謝欲晚沒有做沒有意義的反駁,只是望著東南的方向,看著那一方沖天的火光。
世間萬物有其該有的軌跡。
只是......似乎永遠不會懂。
*
長安城中。
高座之上,正在飲酒的男人望著江南的方向,輕輕晃了晃酒杯。
下面的太監聲音尖細:「那邊都已經處理好了,派去處理的人,也都全部絞殺了。那批銀子用於家的家產填充了大半,那些人也就不會再追究了。」
一杯酒被送到了太監身邊,男人輕聲一笑:「這些天辛苦公公了。」
太監神色愉悅地拿起了杯中的酒,毫不設防地飲下。直到片刻之後,口吐白沫,不可置信地望向高座。
直到太監倒下,高座上的人還在隨意地飲酒。
下面的戲台悠悠閒閒唱著『狡兔死~走狗烹~』
等到下面的屍體徹底僵硬,他才嫌惡地看了下面一眼:「閹人一個,扔出去吧。」
下面的人埋頭應是,抬起屍體的手卻在瑟瑟發抖。
*
江南正值三月。
姜嫿尋了一條少有人知的小路,這是從前於陳帶她逛江南時,帶她認識的路。適才大街上的喧囂一點點消散,春日的風揚起她的衣衫和碎發,她顧不得自己臉上的汗珠,一路向著於府的方向跑去。
直到,在春日燦爛的陽光之下,她看見了那片『燦爛』的廢墟。
她怔在原地,甚至還未走近,就能看見那片廢墟之中喧鬧的人群。
有隔了十多里的村民,有附近的小販,有玩耍的孩童,還有抱著孩子依舊四處彎腰撿拾的婦人。
......一時間姜嫿甚至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就被身旁農婦模樣的人推了推:「姑娘你也是來撿些東西回去的吧,來的有些晚咯,我這都來回兩三趟了。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來找翻的時候,竟然還翻到了好大一塊銀子。」
姜嫿惶惶看著面前慌亂的一切,滿心都是著急。
她也顧不得禮儀,抓住身旁婦人的衣袖:「請問於府是,是怎麼了,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於府裡面的人呢?」
婦人看著她慌亂的眼神,看了看遠處翻找廢墟的人群,有些著急但還是好心道:「家中大人這般事情都未同你說?那於大人貪污啊,在京中畏罪自殺咯。昨日一群賊人將於府啊血洗了,還放了一把火。這火燒了整整一夜。」
婦人見她生的好看,不免又多囉嗦了兩句:「要我說啊這哪裡是賊人,明明就是綠林好漢。那姓於的為官不仁,竟然連災銀的錢都貪,被滅門啊,就是輪迴報應!」
姜嫿直直癱倒在地上,手輕顫著,眸中陡然落下淚。
那婦人見她哭成這樣,才察覺到不對,默默離遠了些,最後跑去那一片廢墟之中繼續翻找。
姜嫿眸顫著,撐著手從地上爬起來,向前走了些準備再尋人問問情況。她心中慌亂得什麼都想不起,上前不過幾步,就看見了地上那方歪歪扭扭的牌匾。
她紅著眸遲疑了一瞬,想起從前於陳在府前抬手指著牌匾,溫柔對她說:「阿嫿,這是我父親親自提的......」
而此時那方牌匾,正被一屠夫模樣的人拿著斧子,一刀一刀劈著。那人一邊劈,一邊在口中罵道:「他爺爺的來遲了,看來看去就這塊木頭還值些錢。」<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