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頁
如今是春日,梨花還未盛開的春日。
*
那日後來發生了什麼姜嫿不知。
莫懷幫工完也就離開了江南,晨蓮依舊如往常一般回來就吃了三個鮮花餅。姜嫿沒有說什麼,只是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她望著窗外那顆樹,想著待到梨花盛開了,她便給他寄一支過去吧。
*
她給他寄了一支春。
*
春去秋來,樹上掛滿了梨子。
姜嫿從鋪子中的丫頭口中,聽見長安又出事了。
此時,她的青年在世人口中,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奸相。前些日更是有御史聯名彈劾,血濺朝堂,天子震怒,一氣之下暈了過去。
姜嫿在珠簾後,咬了一口梨子。丫頭們進來整理東西,陡然看見姜嫿,忙關心地問:「當家的為何在哭,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姜嫿指了指桌上的話本子,輕聲道:「看到小姐和書生私奔的情節了。」丫頭們又打笑起來,說話本子寫的都是假的,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放棄一切同一個窮苦書生私奔,這世道哪有這麼愚笨的人。
是啊,這世道怎麼有這麼愚笨的人呢。姜嫿笑著將丫頭們送走,隨後淚珠一點一點落滿了話本。這兩年她在想,她一直在想,謝欲晚啊,這個世道怎麼有你這麼愚笨的人呢。她聽著她清風霽月的公子變成奸臣,她聽著她如玉君子的愛人滿身詆毀。
這是他選的路。
以一身清白名譽,換前世那悠悠十年。
*
長安城變了天。
自天子在大殿之上吐了那一口血,便纏綿病榻,終日不可上朝。
其間傳出聖旨,朝堂一切交由丞相。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一時間,唉聲怨載,人心惶惶。即便謝欲晚從未做任何可任人指摘之事,但以臣身行皇權,已經足以讓天下人詬病。
謠言流言皆而不斷,篡位之論喧囂呈上。天子久病床榻一月,有心之人傳播引導之下,民心亂。天子聞言,不由盛怒,幾經咳血,成日暈厥。
只一日,此番消息便傳到民間,秋日惶惶民心,恍若皚皚覆雪。一時間,大臣們將目光望向了尚在人世的皇室。
先帝的三皇子、五皇子早已伏誅,先帝的兄弟姊妹這些年被天子殘-害。如今天子孱弱,思來想去,竟然只有那曾經瘸了腿遠赴封地同當今太子一母同胞的安王最為合適。
大臣暗中派人去尋安王,進而發現,安王的腿居然好了。一眾大臣於茶樓內商議,喜形於色又神色各異,自此,他們開始除奸相,扶安王。
天子之崩,便是號角。
*
天子崩了。
消息在宮中被隱下,被有心之臣發現,大肆宣揚。早就被他們接到長安的安王,被大臣們擁護著登上了皇座。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謝欲晚抬眸平靜看著一步步踏上皇位的新一任的天子。數步台階,新一任的天子走的沉穩有力,絲毫看不出腿曾經瘸掉的模樣。
謝欲晚淡淡看著,醫官是他尋的,他知曉徐宴時的腿是醫不好的。如今徐宴時每走一步,都是錐心刺骨之痛。不過帝王的眼中,只有一片冷寂。
謝欲晚明白,那一路,徐宴時走過的那一路,不比這世間任何一人輕鬆。臣子站在他身後,徐宴時站在他身前,一般的大臣跪了下去,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另外一部分大臣看著他,許久未跪。
徐宴時居高臨下望向皇座下的一切,包括那個他昨日秘密會見稱為『老師』的青年。青年一身官服,即便眾口鑠金,依舊清傲而矜貴。
他望著那個青年,周圍所有大臣,站著的,跪下的,都望著這位丞相。僵持片刻之後,謝欲晚莞爾一笑,在眾人訝異之際,恭敬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面大臣齊齊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只剩下徐宴時一人。他在金色的皇座之上坐下,想起這一路所見的民生的苦難,水災,旱災,那些數不清的災荒同屍骨鋪在他面前,鑄成了他回長安的這一條血路。
他揮了揮黃袍,莊重又威嚴:「眾愛卿平身。」
他坐在龍椅之上,這個讓他父皇敗了身子,讓他兄長日漸頹靡的椅子,如今讓他來坐,他要坐的同他們全然不同。
徐宴時望向台階之下的謝欲晚,他會謹遵老師的教導,勤於政務,兼聽公正,體恤民生,心懷天下。
*
長安城的天變到江南,就成為了冬日的雪。
紛紛揚揚地,灑人個滿懷。
這是姜嫿來江南的第三個冬日,雪下下來的那一日,她過得同從前也無不同。窗外下著雪,她閉上了窗,打開了舊日的書。
外面熱鬧了一瞬,又安靜下來,姜嫿翻了一頁書。自從橘糖來了之後,院子中熱鬧了許多。適才可能又是晨蓮同橘糖在打鬧,她們前兩日還說等雪下得厚些了,便要拉上寒蟬一起堆雪人。
摒開那些雜亂的心思,姜嫿認真看著手中的書。書又翻了一頁,外面傳來了敲窗的聲音。姜嫿怔了一瞬,因為聽見這個聲音,她就會想起謝欲晚。
不過謝欲晚同她說的三年,如今雖然已經是她來江南的第三個冬日,但遠沒有到三年。她沒什麼脾氣地上前去打開了窗,口中的話還沒說出來,就怔在了原地。<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