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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橘糖望著她,神色有些憂傷。
她說,從前公子不是這樣的。
只是當年老爺入獄,全族流放,後來得了恩典,也只堪堪全了全族姓名。從那時起,自小背負神童一名的公子,就成為了謝家一族復興的指望。
族中人開始以這世間最嚴苛的要求要求公子。
不許笑,不許哭,不許歡喜,不許厭惡。
不許流露一切情緒,成為他人可能抓住的把柄。
那時公子偶然間在書院外撿到一隻被遺棄的小貓,因為尋不到合適人家,就暫時養在了身邊。但這件事被族中的長老知道了之後,他們趁公子去書院之際,直接丟掉了小貓。
等公子回來之後,等待他的,是全族人審視的目光。
他們讓公子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
其間,所有長老就一起,注視著他。
他們沒有責怪,沒有打罵,只是冷冷地,用一種失望的目光看著跪在祠堂正中間的公子。
他們說,家族未興,公子怎麼可以擁有歡喜。
自那以後,公子便鮮少表露自己的情緒了。
所以此時姜嫿看著謝欲晚,見他眸光平靜,心止不住地疼。這種疼,與愧疚,全然不同。
她甚至忍不住用手觸了觸他的唇。
他眸中划過一絲詫異。
然後,就聽見她說:「謝欲晚,對我笑一笑。」
他怔了一瞬,隨後抬起了眸,同她對視之際,笑了。
姜嫿怔怔看著,手指還停留在他的唇角邊。
她好像,心泛起疼,卻又不同於往常那種疼。一種複雜的情緒亂著她的心,在與他對視之時,她從他的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們不是沒有過比今日更親密的距離,但又好像,都沒有此刻近。
她輕聲打破了寂靜,認真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神情同往常並沒有什麼差異,只是更加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待到看見她眸中的認真時,他輕聲『嗯』了一聲。
姜嫿神色一怔。
困擾她數十年的一切,在這一刻,突然輕了許多。
她說過很多聲『對不起』,在心中,在口上,但好像唯有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從前那些,是她對他的愧疚,這一次,是她想試著......給自己一次機會。
她被困在了十年前那杯酒中,那間房中。
她想......試著走出來。
想試著,真的走向謝欲晚。
謝欲晚手停留在她柔軟的髮絲間,一瞬間,也似乎知曉了什麼。他將人抱入懷中,緊緊摟住,輕聲呢喃了一聲:「真傻。」
姜嫿閉上眼,讓自己沉溺在這淺薄的松香之中。
眼眸有些發疼,她忍住了,沒有再落下淚。
「謝欲晚,過些日子,我們不去秋狩了,去江南吧。我想去看看,江南的雪。姨娘小時候總同我說,在長安,她最懷戀的是,就是故鄉的雪了。我其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哪裡的雪,不都是雪。但是......我們去看一看吧。」
謝欲晚自然不會拒絕。
回應姜嫿的,不是簡單一個『好』,而是一個突然起來的吻。
他寒涼的指尖壓著她的脖頸,將她向他胸膛的方向推,她閉上眸,順從地揚起脖頸,在淅瀝的雨聲之中,融成一體。
等到燭光再燃起的那一刻,姜嫿有些失神地望著淡青的床簾。
身後那雙手環住她的那一刻,她輕垂了眸。
他平日淡漠的嗓音此時有些啞:「疼了嗎?」
姜嫿沒有說話,只是向他懷中蜷縮了瞬。
他亦環住了她,在清晨映入的光中,她臥在他胸膛前,眼睫輕輕地顫動。
她沒有想太多。
只是想著這十年,這漫長的十年,又向他懷中靠了一分。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睜開眼,在他懷中,怔怔望著房梁。
那兒,沒有一根白綾。
只有他在的地方,她才從來不會看見白綾。
她或許,是知道,這是意味著什麼的。
回神之際,就發現,謝欲晚正低頭看著她,眸色依舊是平日的平淡模樣。她也望向他,唇半動,似乎不太願打破此時的沉默。
他又吻了下來,她安靜地承受著。
這個吻很短暫,甚至她沒有閉上眼。
「白日的事情,打算如何?」
似乎是覺察到了她許久都未說出口,他主動問了出來。姜嫿一怔,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聲說。
「謝欲晚,我沒有。」
然後,他就聽見懷中的人認真道:「我沒有要答應她的意思,我也沒有......要瞞著你。下了雨,消息傳到宮中,你一定會回來,我知道。但你最近公務繁忙,我不想,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麻煩你。我是你的妻子,我總要,日後總要自己處理這種事情的。只是今日這人特殊些,是姜玉瑩。但我總要,自己處理的。」
謝欲晚眸色一深,沒有再說什麼。
姜嫿認真看著他,被褥之下,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隨後,她就感覺到自己被環住,一道輕柔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那娘子準備如何?」
第二十章
他們之間,鮮有如此親密的稱呼。
她怔了一瞬,將頭靠在他胸膛前,輕聲道:「其實我也沒有想好,但是,可能明日就想好了。明日若是想不好,那就明日的明日,再想......總有一日,我會想好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