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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請了大夫,大夫來了,說她眼睛沒問題。
她望著空中那方白綾,輕聲應了聲「嗯」。
她其實不是很怕,這是姨娘留在這世間最後的東西,她怕什麼,也不會怕這種東西的。
更何況,她喃喃道:「別人都看不見,只有我看得見,那便是假的。」
只是,她從來不敢細想。
每個大夫都說她眼睛沒有問題,那是哪裡的問題。
*
他們成婚的第一年,第三個月,第十一天,謝欲晚請了半月的假,回來清淡同她吩咐一聲:「三日後要去商陽。」
商陽是謝家祠堂所在,族中經歷上一輩顛簸還留在這世間的老人,大多數都居在商陽。
她有些惶然。
那日謝欲晚雖對她已算百般維護,但還是有碎嘴的人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長安城已經傳遍了。
她是通過在酒中下藥,又不知廉恥去勾引了謝欲晚,才得來的正妻之位。
偶爾,姜嫿其實回想,這個傳言,也沒有太大問題。除開藥不是她下的,除開她本質只是為了報復姜玉瑩,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論跡不論心,但她,連心都不乾淨。
長安城傳遍了,商陽離長安不過兩日路程,又是謝欲晚的消息,想必,她的事情,早就傳回族中了。
但她只是惶然,不是不想去,她沒有想不想去的資格的。
故而三日後,同謝欲晚乘坐同一輛馬車時,她很乖巧。
兩人白日很少相見,同乘一輛馬車,也沒有什麼話好說。謝欲晚閒適翻著一本書,姜嫿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道清冷的目光望向她,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了,渾身的神經頓時敏感起來。
但他只是淡淡看著她,也不曾說什麼話,即便直到被她發現了,也只是更加隨意地看向她。
他身上有一種,她這一生,不曾有過的肆意。
*
到了族中。
姜嫿扶著謝欲晚的手,下了馬車。
指尖相觸的那一刻,她怔了一瞬,其實,無論她們私下關係如何,只要是在外面,謝欲晚都會給她最大的尊重。
別的夫人有的東西,她從未缺過。
站好那一刻,數道凌厲的目光向像刀子一樣,剮在她身上。她僵硬地望向前方,行禮:「妾見過各位長老。」
長老們冷哼一聲,就往前走了。
她茫然地望向謝欲晚,可謝欲晚此時卻沒有看她,只在她走路不小心要摔倒的時候,不動聲色扶了她一把。
一到祠堂,一身白袍的長老對姜嫿怒斥:「跪下。」
她怔了怔,隨後安靜地跪下了。
周圍的人安靜了一刻,似乎沒想到做下這般事情的女子這麼聽話。謝欲晚眸深了一瞬,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淡淡望向了為首的謝青長老。
謝青冷哼一聲,不看謝欲晚。
直接將這種女人迎為正妻,他未直接同謝小丞相計較,他還冷什麼眼。謝青直接無視,正欲當著所有族人面數落姜嫿時,余光中看見謝欲晚蹙了眉。
謝青手一揮:「先下去。」
一時間,祠堂內,只有謝青、姜嫿、謝欲晚還有幾位年長的長老。姜嫿顫著身子,低垂著頭,望著漆黑的地面。
她知道這是受罰。
可不知為何,相較於丞相府那些軟綿綿的棉花,這懲罰,來的,讓她安心許多。
姜嫿不敢抬頭去看長老們的眼神,長老們的厭惡,和二姐姐的厭惡,是不一樣的。
二姐姐的厭惡,是惡。
長老們的厭惡,是厭,是對她的一種審判。
她犯了錯,如何經得起審判。
跪了半個時辰後,長老們就出去了。她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回頭看了一眼。
她身後,只有漆黑的一片。
心陡然地被刺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把這個插曲略過去。
她不敢細究。
等到一個孩童跑進來,小聲對她說:「姐姐,結束啦,可以回家啦。」
她一怔:「……回家?」
小孩對她嘻嘻一笑,卻不肯再多說什麼。
姜嫿起身,沒太注意,直接跪了下去。
她這才發覺,從天亮跪到了快天亮,她已經跪了大半日了。兩個膝蓋,若不是衣裙遮著,應當都能看見發紫了。
她一邊揉了揉發疼的腿,一邊緩慢地起身,這一耽擱,她就忘了適才小孩笑嘻嘻說的東西。
故而,當她推開門,看見榕樹下提著一盞孤燈的人時,楞在了原地。
他身姿頎長,顯瘦挺拔,持著一盞不太亮的燈。
她未見過如他一般好看的人。
即便是這般昏暗的燭光,也能映出那張如玉的臉龐。
那麼一瞬間,她好像能理解,二姐姐為何會如此喜歡他了。
但這些想法,都只是停留了一瞬間。她的心裏面裝了太多東西,情愛什麼的,都是太遙遠的東西。
此時,她在想的,是——
他來幹什麼?
小孩笑嘻嘻的話同他清淡的聲音一同傳入她耳朵。
「回家了。」
說著,他遞過他的手,她怔怔地牽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愣,竟笑了起來。
萬物失色,亦不為過。
姜嫿徹底愣住,她從未看他真正笑過。但,這,為什麼就突然笑了?她捉摸不透,但更不敢問,只能牽著他的袖子,小心控制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著。<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