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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窈淳眸色更為溫柔,輕聲道:「只是偶爾咳嗽,不是天寒的緣故,我這身子,小嫿知道的。小嫿每日都要去學堂,很辛苦,姨娘在屋中,除了繡繡帕子,也沒有事。也只是這幾日身子好一些,才能,咳——」
季窈淳又是咳嗽起來,姜嫿忙倒了溫熱的茶水,一手端著,一手撫著姨娘的背。待到姨娘止住咳嗽,她忙將茶水遞過去,看姨娘又是想說話,看著姨娘,搖了搖頭。
姨娘溫柔地看著她,無奈笑了笑,隨後小口飲著杯中的茶水。
姜嫿從床底下尋了炭盆,又去隔壁拿了幾塊炭,拿了火摺子,輕燃起來,氣味有些刺鼻,她一時間有些嗆住。
在丞相府十年,她已經許久未用過她和曉春自己燒的炭了。
其實姜府每個院子,平常的東西,衣裳,茶葉,炭火,都是有份例的。她們曾經也有,不過那是她很小的時候了。等她長大些,姨娘臥病在床,姜玉瑩開始百般針對,管家的柳伯娘見風使舵,不知吩咐了什麼,後來,她就再也沒有等到過任何東西了。
她身上這件衣衫,還是姨娘從前的衣裳。那時外祖父母一家被山匪屠殺,姨娘孤女被旁族欺負趕出家門,不得不前來投靠外祖母從前的閨中密友,也就是彼時姜家的主母,如今的姜老夫人,她的祖母。
那時姨娘剛喪親,衣裳都是些素白透淨的,給她的這件,也是素白的,渾身上下,只有裙底用絲線勾勒著一株玉蘭。
本來有些大,曉春改了改,她便能穿了。
這衣裳她應該穿了有......三年了,最開始穿得時候,有些大,曉春為她改小了些,後來長大些了,今年曉春又將用針線疊起來的袖子放了下去。
她垂眸,望著衣袖上被血濺出的幾朵梅花。
她嫁給謝欲晚之後,所擁有的每一件衣裳,都很貴重,但她總是覺得,那不是她的。若要談論喜歡,在她心中,竟誰也抵不上身上素白被洗得發黃的這一件。
等到氣味有些消了,她才將炭盆,放入姨娘房中。
待到將姨娘哄上了床,姜嫿垂眸,望向了炭盆。細微的煙飄出了一縷又一縷,她靜思片刻,出去淨了下身,拿了一把扇子,輕輕地扇著。
發著呆,她知道,不能再這般下去了。
姨娘的病,總是在春日好些。但這一世,所有事情的軌跡似乎都發生了變化。她不能賭,沒有銀錢,日後姨娘病情稍重些,她要如何。
......她被困在府中,一步出去不得,去哪裡弄銀錢?
而且,還有謝欲晚的事情,那酒宴,也只有半個月了。姜嫿輕怔了一瞬,手突然被人從身後握住,她輕聲轉頭:「姨娘怎麼醒了,是我吵到姨娘了嗎,那我現在出去。」
她轉身欲走,卻被姨娘拉住。
季窈淳的力氣,當如羽毛一般,但是姜嫿瞬間就止住腳步了。她蹲下來,望著床上的姨娘,輕聲問:「怎麼啦?」
姨娘輕輕掀開被子一角。
姜嫿一怔,隨後安靜褪去了衣裳,上了床。她怕擠到姨娘,故而身體緊緊靠著床沿,稍不注意些,就是要掉下去。
季窈淳自然也看見了,輕聲道:「過來些,不會擠到我的。」
姜嫿聽話地過去了「些」。
看著只有頭髮絲動了動的姜嫿,季窈淳眸中又多了幾分溫柔:「小嫿。」姜嫿眨了眨眼,同季窈淳對上眼,不過一瞬就認輸,輕聲道:「好嘛。」
她小心翼翼靠過去,被褥之下,姨娘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怔,將自己蜷曲在姨娘懷中。
是熱的。
熱的姨娘。
季窈淳沒有問,她知道女兒這幾日的異常,也看見了她衣袖間那絲絲血跡,但既然小嫿沒有告訴她,她便也不要問了。
她一生已是無用,只是可憐她的小嫿,這世間百般苦。
姜嫿沒有覺得苦,她呆呆地眨著眼睛,心砰砰地跳。直到深夜,她也未睡著,睜大眼睛看著姨娘仍舊蒼白的臉,手指尖,輕輕同姨娘的手觸了觸,又像是怕姜姨娘弄醒,她忙將手移開,像是兒時她不想去學堂同姨娘裝病一般心慌。
溫的,熱的。她的姨娘。
即便已經過去幾日,她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姨娘剛剛在床褥中將她抱在懷中那一刻。
好溫暖呀。
她在心中像個小孩般重複道,她的姨娘,不再是那個冰冷蒼白的屍體的。姨娘的溫的,熱的,會為她燃起一盞燈,會在屋檐下待她下學堂。
眸彎起後,姜嫿睡了,這十年來,最安穩的一個覺。
以至於早晨,天還沒亮,曉春來喚她起床,梳洗打扮去學堂時,她恨不得將自己埋在被子中。做出如此孩子氣的動作的時候,她一怔,隨後就看見姨娘眸中含笑,溫柔望著她。
她紅了臉,掀開被子,就下了床。
*
出了小院的門,姜嫿面上的所有神情,就都放下來了。
她似前世一般垂著頭,走在人跡罕至的小路上,遇見人時,便避開。路上也遇見了三兩個丫鬟,但今日比起為難她,她們明顯有更有『樂趣』的事情。
一人掩著唇:「我聽說,那侍衛,是被山間的狼咬死的,聽說可慘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誰說不是,小鴛今日偏要跑去看,去了,就看見滿地還未來得及清洗的血。不過,有件事情,你應當不知道吧,那侍衛呀,昨日是送三小姐回去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