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頁
他似乎有許多話要同她說,但是此刻,卻又只能化為淺薄的嘆息。但便是這嘆息,也只是緩緩地消散在他心中。
他定眸望著她,一步一步走上前。
他看見他走一步,她退一步,他再走一步,她撞到後面的門板上,眸中滿是惶恐地望向他,就好似,真的不認識他一般。
可是......小嫿呀,這一世的姜嫿,如何會用這般惶恐的眼前,望向這一世的謝欲晚?
他在心中輕嘆一聲,眸中一如既然的平靜,也染上了些許沉默。他再進一步,她卻已退無可退,眸顫抖地已經閉上。
地上那株花,徹底被壓成如葉一般單薄的軀體,惶然卻又無可奈何地,化作明日的塵埃。姜嫿看著他雪白衣角下,那一株只餘下些許嘆息的花,一瞬間哭了出來。
他眸一怔,止住了腳步。
手指抬上去,想為她擦拭掉留下的淚,但她直接下意識躲開,眸中的害怕幾乎要溢出來。
他的手,懸在半空。
他心中泛起一絲澀,不由怔了一瞬。就像那杯本屬於他的酒,被她淺笑著,端給別人一樣的澀。
他不知,同他朝夕相處數十年的妻子,為何會怕他。
他放下了手,沒有再前進,也沒有再後退,他知她重生了,她亦知曉他知曉她重生了,但她惶然著眼,含著淚,在這昏暗的房間中,一遍遍告訴他,她沒有。
她想做什麼?他明明已經默許了她所有的計劃,他甚至容許了她以傷害自己為代價的一切,但是,現在,她是想做什麼。
沉默不語間,她眸中的淚,一點一點落下,她無聲地哭著,他只能借著月色,隱藏自己罕有的茫然無措。
上一世,她有如此哭過嗎?
謝欲晚遍尋回憶,竟找不到一次。她沒有再看他,緩慢地蹲了下來,不想再看他一眼。他一怔,不懂,為何......會這般。
他想開口,卻像是啞了一般,一句話都說不出。
有什麼東西,在心中破土而出。他一生跌宕起伏,從書院一路爬到丞相之位,他追隨被皇帝打壓迫害的太子,同他一起逼宮覆了腐朽的天下。太子登基之後,頂著滿朝臣子的壓力,為他賜予丞相之位。
他為父親清了污衊之名,也在摯友太子死後,按照他之心愿,扶持軟弱卻正統的皇子上位,為其穩固天下,開荒擴土。可那茫茫一生,他從未有一刻,如現在般茫然。
他的妻,在他面前,哭泣。
她哭得,恍若那年飄下的雪。
便是在他記憶中,她離開的那一年的雪,也太冷了。
他手指尖顫著,想上前,做些什麼,卻止在她滿身流露的抗拒前。
「姜,嫿......」他遲疑開口,可姜嫿埋著頭,顫著身,許久都不曾看他一眼。他眸中的情緒晦暗不明,突如其來的亂軌讓他有些遲疑,他不知心中不斷泛著澀的情緒是什麼,在她的哭聲中,濃厚的,恍似要將他吞沒。
可在緩長的沉默之中,他還是俯下了身,手掐住她的臉。
冰涼的觸感讓姜嫿顫抖的身子一頓,然後,他被她挾持著,緩緩看向他。同他眸對上的那一刻,她仿佛那一年飄雪的湖底,漫天的湖水不斷侵入她的身體,她其實已經不知道她當時有沒有掙扎。
但是最後,她死在了那片冰冷的湖中。
但這一世,姨娘尚在,她不能死。
她忙亂地別過臉,掙脫開他冰涼的手,帶著些惶然地望向他。幾乎就要把『你要做什麼』寫在臉上。
謝欲晚怕傷到人,本就沒太用力,此時被掙脫,見她終於望向他,也沒再動作,只是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有些被氣笑。
一種泛著酸又生氣的情緒,襲著他。
他望向惶然面露防備的少女,抬手上去,她掙扎之間,還是被他控住了肩膀。他固住她的肩膀,逼迫她望向他。
姜嫿其實很少見到他如此......刻薄的模樣。
明知她恐懼,明知她害怕,依舊掐住她的臉,固住她的肩膀,就是為了讓她看向他。她眸顫著,望向前方的這人。
他雪白的衣袍已經一半在她身上,她們此時,相距得如此之近。
甚至比前世,大多數時候,都要近不少。
可即便她害怕之際,此時,依舊生不出怨恨和厭惡。她知曉謝欲晚的性格,當年既然是她先主動爬上他的床,他應允了,在他心中,她便一生都是他的所有物。
她從前不曾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甚至現在,她其實也沒覺得有太大的問題。
只是......這已經不是上一世了。
沒有那杯酒,也沒有滿城的風言風語,她甚至不曾向他多看一眼,為何,她還要,心甘情願地奉上自己註定沒有愛的一生。
她顫聲開口:「夫子,那些詩書規矩禮儀,便是教導夫子您,在深夜在一女子閨房如此強迫她的嗎?」
謝欲晚輕聲一笑,骨節分明的手從她身上移開,緩緩站直,一隻手緩緩背到身後。
這一瞬,那些曾在他眸中流轉的情緒,都化作了淡然。
只剩下眸,還泛著些莫名晦暗,可在片刻之後,也歸於平靜。
一切都歸於寂靜之後,他俯視著她,輕聲道:「那,姜嫿,我從前教導你那些詩書、規矩、禮儀,就是讓你在此時巧舌如簧的嗎?」
他眉宇之間,因為淡淡的怒火,甚至多了一份刻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