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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淡淡的,寒蟬看著,公子似乎比半年前,還要冷淡了不少。
謝欲晚長眸半抬,注意力從竹卷到了寒蟬臉上。他眸色平靜,隨意問道:「寒蟬,入了暗衛營,背叛者,當如何?」
寒蟬輕了聲音:「死。」
謝欲晚翻著竹卷的手頓了一下,隨後,清淡道:「同橘糖不同,當年,你是自己要去暗衛營的。長老們原本的意思,是想讓你日後長大,好頂替莫懷的位置。是你說,你想成為對我更有用的人。」
說這話時,他抬眸,望向了寒蟬。
不用言說,是夫人的事情。公子當年讓他去夫人身邊保護夫人,那日夫人求他,能不能離遠一些,他走遠了,到了不能探聽到消息的山間,在一個農戶的陷阱中呆了一夜。
隔日回去時,便看見了那通天的火。
後來夫人去尋祖母,他回來之後,同夫人談了一個交易。夫人未答應,但他還是向公子隱瞞了事情。
是他的錯。
寒蟬垂下頭,直接跪下:「請公子賜死。」說完,他抽出匕首,雙手奉上。從前清寒如山間水的少年,如今已經成為了沉默的青年。
他不再言語自己的背叛,只雙手奉上了忠誠的刀刃。
謝欲晚淡淡看著他,許久,眉間出現一抹厭色。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如往常一般,處理桌上的文書。從日午到日暮,寒蟬就一直保持著雙手持著刀刃垂頭筆直跪著的姿勢。
刀刃尖銳,刀片一直剮著他手間的肉,很快,指尖便蔓延出了血。但他動作絲毫未變,依舊筆直地跪著。
到了夜深,他身下的血終於流了一地的時候。
謝欲晚走上前,俯身,抽出了已經刻入寒蟬掌間的刀刃。只見那刀刃,深入手掌五分,即便取出了,這雙手,也廢了。
寒蟬一言不發,即便被抽出刀刃的那一刻,依舊維持著從前的姿勢。
謝欲晚這半年見,早已變得少語,他推開了書房的門,不再同寒蟬發一言,向著門外走去。
莫懷出現在他身邊,垂著頭:「公子,如何處理寒蟬?」
月色映在他的眉間,他抬眸,望向府中半年未撤下來的白燈籠,眸中依舊平靜:「趕出去便是。」
莫懷手鬆了一分,這便是......算了的意思。
到了院子前,莫懷便退下了。謝欲晚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子,像是習慣了一般,獨自推開了門。他已經不太記得,多久之前,這裡永遠會有一盞,等著他的燈了。
院子中很乾淨,卻了無生氣。
一眼看過去,無人會以為,這裡有人居住。
謝欲晚似往常一般,洗漱,掀開被子,上床,蓋好被子,睡覺。
又似往常一般,在夜幕最深之際,抬起眸,望向身旁的一處空蕩。他想起那日他將橘糖送去青山時,橘糖滿眸的淚,橘糖說:「公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很訝異,到了今日,依舊訝異。
橘糖為何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人世間,人誕生,人死去,是這世間固有的規律。誰都會死,意外,老死,本質上並無差異。
他有一日,也會死去。
又何來,『她』死了,他便要好好才能活下去的道理。
他看著橘糖泛紅的眸,看她恍若無休止的淚,只覺得詫異。那時已經小半年過去,她為何還能如此傷心?
他閒暇時想,這一生,他也難如橘糖一次。
百般否認的公子,卻未發現,他連『她』的名字都再未喚一聲。
他平靜地對待這世間的一切,看天子荒謬,看安王殘黨日漸壯大,他不再如從前一般,去為心中的社稷殫精竭慮,他守著年少之時友人之託,漫長而獨自地行走在人世間。
只是偶爾,會在夜深無人之際,怔然。
他似乎,弄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又是一年冬日。
他看著窗外漫天的雪,突然心如刀絞地疼。
這疼來的如此遲緩,他意識到時,仿佛用了半生。
許多年前,會有一個名為姜嫿的女子,在漫天飄揚的雪中,笑著向他跑來。
可雪就這般,白了青年的墨發。
*
惶然睜開眼的那一刻,冰冷的水似乎還在她的喉間,姜嫿下意識掐住脖子嘔吐,被一青年男子關切聲音圍住之際,她才恍惚,意識到了什麼。
「小嫿,怎麼了,莫不是不想見夫子,還裝起了病?」青年關心又帶著取笑的聲音迴蕩在她耳邊,她眼眸模糊地望向周圍的一切,最後定在姜玉郎那張尚年輕的臉上。
她怔了一瞬,道了一句:「大哥。」
姜玉郎忙將妹妹扶起來,拿了帕子,替她整理了番儀容:「大哥知曉你不愛詩文,昨日才沒去學堂。但小嫿,你還小,比起其他事情,詩文其實已經很簡單了。便是玉瑩那般的糊塗蛋,都能得甲等,小嫿努力些,定是可以的。」
他聲音溫潤,是同謝欲晚那般,不同的溫潤。謝欲晚的溫潤之中,永遠是疏離有禮,端方君子,他卻是謙謙君子,如水溫和。
姜嫿惶然,一時間,不知道這是夢,還是人死之前的走馬燈。
她明明已經死了,墜入了那方冰冷的湖。
可此時,被姜玉郎攙扶住的觸感,是如此真實,她眼眸不再模糊之際,望向了正對著她喋喋不休的姜玉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