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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些淺薄的破壞。
只是因為她曾是他十年的妻,一朝重生,他這般克己守禮的人,仍將她當做他的妻,故而才做下那些事情。
她溫柔一笑,此時謝欲晚正抬起眼。
他怔了一瞬,一時間以為她會同從前一般笑著奔入他懷中,羞澀地抓著他的衣袖,輕聲同他講述今日發生的一切。
他也想回抱住將她摟入懷中,輕聲告訴她上一世那方院子他早買下了,這一次去了江南他們便一起去看看吧。
那裡他遣人種了很多花,如今正是春日,待到陽光明媚,她可以帶著姨娘從早晨賞到晚。這些日發生的一切他便當只是重逢的坎坷,此後他們依舊可以攜手走過一生。
那雙向來溫和涼薄的眸,此時卻有了淡淡的歡喜。
直到——
他聽見面前的少女溫柔地堅定地同他道:「前一世感恩夫子萬般包容,是學生生了報復之心,一步步做下那些錯事。那日聽見夫子那一句『自毀清譽,小人所為』,才惶然覺察半生之錯。」
她不曾絲毫提及愛意,只是在分別的這一刻,將前世的愧疚公之於眾。
她略去她那十年惶然的忐忑,學著於陳一般,溫柔而堅定地表達自己哪怕有所隱瞞的所思所想。
謝欲晚手指一頓,望向少女那雙清澈的眸。
一種飽含酸澀的隱痛,讓他整個人凝在原地,他惶然覺得,那個曾經同他朝夕相伴的女子,開始距他萬般之遙。
然後,他看見她跪下,同他行了一個師生之間的大禮。
少女的頭磕在地上,砸出一聲清脆的響,但她絲毫不在意其中的疼痛,只是用刻骨的規矩和禮儀,一點一點同這個曾距她最近之人,說著今生的告別。
「夫子,前世您教導我詩書禮儀,教導我詩文道理,此中情誼,學生兩生感懷。如今能重來一世,學生再不會去做下那些錯事,也請夫子認清心中之酸澀不過淺薄之占有。但學生是人,此生未同任何人許下諾言,在這世間獨歸自己所有。」
少女的眼眸溫柔而堅定:「夫子,我知曉,若是我今日不來,這船怕是永遠到不了江南。但既然學生已經來了,請夫子放我和於陳走吧。」
說完,少女又是虔誠而敬重地行下最後一個禮。
「砰——」
向來克己復禮的公子身子一點一點僵硬,那些年少之時撕扯他的絲線,此刻一點一點將他固在座位之上,他便是連指尖都動彈不得。
恍如前世一般冰冷的風雪,一點一點迎著他的眸,緩緩向下落。
最後,在少女長久的沉默和等待中,他只能眸光深沉地吐出一個。
「好。」
這一聲,從此,山高水遠。
*
從昏暗的房間出來的時候,姜嫿眸凝了一瞬。
她沒有再往後望上一眼,即便他望向她的那一瞬,她心依舊如初見時般顫抖。這世間,人本就會遇見許多人,她同謝欲晚已算是彼此許過了一生,只是上天都覺得,她們相纏的一生,不過是可以重來一世的笑話。
他不似她,他甚至未曾動過心。
也是在出門望見橘糖的那一刻,姜嫿終於想起了那夜那一句。
她對謝欲晚道:「夫子,那些詩書規矩禮儀,便是教導夫子您,在深夜在一女子閨房如此強迫她的嗎」
為何這般話語從她唇間吐出的一瞬,她會覺得這般地惶然和熟悉。
因為,姜嫿望向彼時尚且稚嫩的橘糖。
前世的十年中,橘糖有時會同她講謝欲晚從前的事情。
那時橘糖嘆了口氣,輕聲道:「兒時公子只要......甚至不能算錯,例如旁人提著蛐蛐走過,公子看了一眼,那些長老便會讓公子跪在祠堂之中,用著詩書規矩禮儀,一遍遍為公子脊梁骨上疊枷鎖。」
「公子的童年,很荒涼。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任何的愛。」
「後來到了書院之中,作為落魄世家的公子,其他紈絝子弟多少都聽了些謝家事跡,最初的一年,公子都是在欺辱之中度過的。」
「那時我還小,見公子受了欺負,便想告訴長老們。雖然長老們日常待公子嚴格,但是我覺得長老們定然受不得公子被如此欺辱。可......那日公子從書院回家,迎接公子的不是關心,而是鋪天蓋地的責罰。」
「長老們說,公子能被他人欺辱,便是無用的表現。謝家要如何將未來壓在這樣一個懦弱的少年身上,他們要公子正直要公子善良要公子克己守禮,卻又要一無所有的公子不受到世間惡意一分沾染。」
「那日公子一句話沒有說,隨後沉默地在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
「回到書院之後,公子就變了。他不再藏拙,鋒芒盡顯到所有人心生畏懼。夫子開始引以為傲,那些欺辱公子的人開始接連出事,但是誰都尋不到公子一絲錯處。就那樣一步步,公子爬到了巔峰。」
姜嫿指尖顫住,眸中的情愫變得很淡。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世間有些東西可以將謝欲晚徹底困住,但她從未下定決心。一是因她對他滿心懼怕,卻鮮少有過怨恨;二是她不知為何她和謝欲晚之間要走到這般地步。
今日,她卻做了她從前以為自己如何都不會做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於陳,讓她再不能清醒地搖擺從而墜入深淵。<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