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頁
晨蓮在她身後,認真地看著。偶爾她覺得小姐和公子真是奇怪,旁人一眼就能看清的事情,公子和小姐要試探無數次。
可有些事情——
例如公子昨日會來,今日不會來,這般的事情,小姐又能毫不費力的全部猜中。
燭火下,姜嫿將每一個缺口都用墨勾勒出來,待到第二張也畫完,她輕輕鬆了一口氣。琴棋書畫裡面,她學得最差的就是畫了。
不過看著紙上九連環的模樣,她覺得這是她最好的一張『畫』。
如若這可以算畫的話。
少女垂下眸,低低笑了出來。
月光從窗外灑入屋內的亮堂之中,少女將手中的筆放置到筆架上,走到了窗邊。在一片光亮之中,她靜靜地望著天上的月亮。
那個月亮裡面是什麼樹她不知道,但是......她的月亮有一顆梨樹。
會開梨花、結梨子的梨樹。
*
深夜。
莫懷敲響了謝欲晚的房門:「公子。」
裡面傳來青年平靜的聲音:「進來吧。」
莫懷進了門,屋內就燃著一盞燈,有些昏暗。莫懷沒有說什麼『要不要再點幾盞燈』這樣的廢話,而是將手中的小信遞了上前。
青年接過,手上滿是淡淡的傷痕。
被刀切的、被油濺的、被魚咬的。他沒有管這些傷,畢竟於他而言,不太重要。雪衣垂下,將那些傷口盡數遮去。
那封小信映入青年的眼眸。
他怔了一瞬,隨後平靜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吩咐了,莫懷只能安靜下去,回身關門時,他透過門的縫隙看見了公子的臉。昏暗的燭光下,青年眸色平靜,那封小信靜靜地躺在書桌之上。
門被關上了。
青年望著上面的『於陳』二字,低聲笑了笑,有些苦澀。要怎麼辦,他連於陳的名字和她放在一起,都覺得刺眼。
他想了許久,卻只想起那個吻——
山巒崩裂,禮樂崩塌。
從他吻下去的那一瞬開始,那些欺騙就變了性質,他不能是一個那樣的人,他需得對她坦白。或許......或許......即便知曉了一切,她還是會抱住他呢?
可青年又知道很難。但從那個吻開始,他的掙扎就失去了意義。
他會坦白。
還有十天,他們之前一起釀的梨酒就能挖出來了。那時姜家的事情已經結束,他想為她做上一桌菜,雖然現在很難吃,但是還有十天......應該會好一些的。彼時,他再將一切都告訴她。
雖然很過分,但是如果有那壇酒,有那桌菜,她是不是能少生氣一點。起碼不要......直接不理他。
不理他也可以,也可以,只要她少生氣一些。
屋內昏暗,夏日無風,燭火淡淡地映出一片光,滿室沉寂。
這幾日,矜貴的青年幾乎嘗到了一生的忐忑。
*
隔日。
姜嫿小心用木盒安置好九連環,隨後同晨蓮一起出了門。
依舊是上次那個陳離模樣的掌柜,姜嫿將木盒連同昨日她畫的圖紙一同遞了過去。
陳離小心打開了盒子,看見裡面碎得有些過分的九連環,輕聲嘆了一聲:「小姐對這九連環真是愛惜。」
這般細的碎塊都粘上去了,一定花了許多功夫,細看上面還有斑駁的血跡。
姜嫿有些忐忑地問道:「還能修嗎?」
陳離猶豫了瞬,隨後翻轉著九連環看了看:「能修,但是可能用的時間會有些久,小姐若是不急,便交給我吧。」
姜嫿眸中立刻有了笑意,輕聲道:「不急的,多謝掌柜。」
陳離淡淡笑了笑:「這九連環精巧,也是多虧小姐,我此生才能見識到,能夠修復如此精巧的物件,是幸事。」
姜嫿從晨蓮手中接過荷包,將一荷包銀子全部遞了過去:「這便當做定金可以嗎,如若不夠,我明日再送過來。」
陳離倒也沒有推辭,收下了:「夠了小姐,十日後來拿吧。」
姜嫿走後,陳離先是小心將木盒安置好,然後向著裡面走去。他掀起竹簾,望向不遠處的於陳,一邊咳嗽一邊笑著道:「我們去將前些日你沒買的那本書買了吧,有銀錢了。長安的書齋賣的東西就是要貴些,不過書,貴些就貴些吧。」
於陳望著那方荷包,沉默了許久,最後應下一個『好』。
*
午後。
消息又傳到了小院。
莫懷望著廚房,這一次,他沒有放進衣袖,而是直接讓橘糖去送了。
橘糖也不知曉是什麼,但還是順手遞過去了:「公子,外面傳回來的消息,莫懷讓我拿進來給公子。」
一身雪衣的青年手頓了頓。
橘糖先是垂著眸,抬手將小信遞過去時,睜大了眼:「公子,手,公子,先出去吧......要包紮了,公子......先出去吧。」
謝欲晚垂著眸,沒有說話,從橘糖手中接過了小信。
血一瞬間染紅了那方薄薄的紙,本來青年手上又沾著水,血順著水一路蔓延,整張小信都染了淡淡的紅。
青年一身雪衣,血珠成了細細的痕。
就像是從前不在意所有傷口一樣,這一次他也沒有在意手上的傷。狹小的廚房之中,青年垂著眸,看著同身旁的米、魚、菜格格不入。
爐裡面的火還在燃著,青年眸在紙上停了一瞬,用清水洗掉了手上的血。只是這一次的血好像洗不掉,剛用水沖乾淨了,就又溢出來了,又沖乾淨了,又溢出來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