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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擁抱。
同從前那些擁抱也無不同。
這是她罕有的『回應』,即便不是因為愛意。可他卻因為那些不可言說的一切,縱容了自己的貪戀,利用了她的善意。
青年眸怔然了許久,卻隱藏著痛苦。那場在他眸中的大雪,似乎從這一刻開始,永遠不會停止。
她抬起眸,同他對視。
昏暗的燭火下,兩個人的眼睛中都只有對方的影子。
她的聲音同她的眸一樣溫柔,可能是被他難得的眼淚嚇到了,一聲又一聲地安慰他:「會沒事的。」
那一瞬間,青年抱住少女的手輕輕縮緊。
他望了她許久,還是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情。他只是將人靜靜地抱在懷中,貪戀著她身上的溫暖。
似乎久一些,再久一些。
一些在冬日誕生的冰,就能化為春日的水了。
燭火忽明忽暗,黑暗之中,兩個人都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姜嫿依舊一下又一下撫著謝欲晚的背。
從她遇見他之際,他便是位高權重的少年權臣。後來成了婚,那十年他一點一點變得更加淡漠、深沉。
她從未如此切身體會他的悲痛。她不想去談論為何她會心疼,只知道原來他狼狽失意,她心中亦會泛起苦痛。
是他先放開的她。
燭火一直忽明忽暗,在他放開她的那一刻,全然暗了下去。遠處傳來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但是兩個人都不太在意。
謝欲晚一點一點鬆開抱著她的手,許久之後,輕聲道。
「衣裙髒了。」
衣裙上面都是血,自然算髒了。
姜嫿望了望自己的衣裙,倒是恰巧同他的一樣,都是雪白的顏色。這般的顏色,染上血,看著便很髒。
她眨了眨眼,輕聲道:「無事,我小時候穿過更髒的衣裙。都是土的那種,被剪了幾個洞,灰撲撲的,比現在這件髒多了。」
她說的很輕鬆,卻讓謝欲晚沉默了許久。
他望著她,輕聲道:「替我去一趟遠山寺吧。」
「遠山寺?」姜嫿一怔,未曾想到是如此請求。
謝欲晚眸中神色不明:「去遠山寺同住持說,煩請他替後院那片竹林誦讀半月的佛經。然後讓住持帶著手中的東西,入宮去尋天子。」
姜嫿眸凝了一瞬,有些擔憂:「是住持手中有什麼證據嗎,住持會聽我的嗎?如若住持不願意,我應該去尋三皇子還是五皇子。謝欲晚,太子的事情一日不解決,終究是個隱患。」
謝欲晚望著她,輕聲道:「如果是你,住持會聽的。」
這時姜嫿尚未聽明白其中的意思,許多年後,在知曉了一切之後,她才想起此時青年那雙淡漠中藏著隱忍與絕望的眸。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望著她,讓她不要再擔心。
遠處的徐宴時敲了敲燈燭,這是他們現在要出去了的意思。姜嫿轉身回望了謝欲晚一眼,輕聲道:「謝欲晚,你不能騙我。」
青年望著她,難得唇角帶了一分笑意。他的笑意很淺,溫和如水。因著這一分笑意,聲音雖然依舊如平常一般平淡,但還是帶了一分溫和。
他眼中盛滿她的倒影,輕聲許諾。
「好,我不騙你。」
謝欲晚在牢獄之中,一直看著姜嫿的背影。身姿纖細窈窕少女提著衣裙,走向那個遠處一直等著她的錦衣男子,似乎他們低聲交談了什麼,然後就消失在了拐角。
青年也終於俯下身,咳出一口血。
他似乎已經忍了許久,臉色滿是蒼白,原本還能維持跪坐的姿勢,此時已經只能順著血濺落的地方落下去。
矜貴淡漠的公子一生也未同乾枯的稻草這般接近過。
但此刻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力氣,整個人恍若失去了生息一般,雖然渾身都泛著刻骨的疼,但他臉上卻沒有什麼神情。
若是姜嫿在就能發現,在她走之後,謝欲晚未受到任何刑罰,身上的傷卻又重了一倍不止。
這一刻,謝欲晚知曉了適才他同姜嫿聽見的那一聲聲響是什麼。
是燈燭跌落的聲音。
待到更遠處的那一盞燭火燃盡,他眸能觸及的一切,就都要變成黑暗了。他血肉被無形的刀緩慢地割開,血一點一點從身體中溢出來。
溢出來的血,一點點染紅了身下的稻草。
若是適才燭火稍亮些,姜嫿的擔憂再少些,她就能發現在牢房的最深處,一層乾枯的稻草下,掩埋著幾件早已染成血紅的雪白長袍和數不盡的被血浸濕的稻草。
青年這一身在少女來之前,才換上的雪白長袍,在他走後,也緩緩地滲滿了血。
他眸抬起,望著昏暗的牢房。
世上沒有一種武功和術法,能夠無形割開人的血肉,讓他除了一張臉無礙,身體卻處處血肉猙獰。
從他讓莫懷開始那件事開始,他便開始日夜被此所折磨。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身體各處不斷地被割開、再癒合、再割開、再癒合。若是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無論是割開還是癒合的速度,都很緩慢。
他其實大概知曉了一些什麼。
從季夫人到於陳再到司禮,最後到他讓莫懷暗中謀劃的這一切。
「世間萬物有其該有的軌跡。」
這其實是一句未說完的提醒。<hr>